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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可她站在那裡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方才的男子滿臉氣憤地想要開口爭論，卻被看準時機上臺的老女人安撫下來。
“各位爺可千萬別傷了和氣！今日素月姑娘已為大家撫琴一曲，這般琴音各位聽了應該滿意才是。至於可否得見一面……”她頓了頓，面露難色，“老身曾經答應過素月姑娘，任何事若是她不願，便不會強求於她。”她看著眾人陪笑道，“還請諸位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多多諒解！”
臺下有人聽後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但更多的是不屑和冷笑。就比如方才被我擠到一旁的那位仁兄。
他此時正一臉不屑加嫌惡地對坐在他身邊的同伴道:“嘁，一個藝妓罷了，總歸是個風塵女子！此時這般清高，背地裡也不知道幹過什麼骯髒的勾當！此番不敢出來見人，怕也只是因為容顏粗鄙，無傳言中那般驚為天人罷了！”
我聽後覺得好笑，看了看臺上素衣抱琴的女子，心想，若是這般還算容顏粗鄙，那恐怕這世間便無人能以為美了。
素月淡淡地掃了一眼臺下，再次抱琴轉身。她的背挺得極直，看上去彷彿無所畏懼，但卻又似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看著她冷清的身影，神情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等一下！”
由於這一聲實在是太過清脆嘹亮，以至於不僅素月停下了步子，其他人也齊刷刷地看向我這兒。感受到他們炙熱的、疑惑的、驚訝的目光，我愣了一愣，這才知道我剛才幹了什麼。
素月也將目光投向我，眉宇間有些不耐，語氣也隨之冷了幾分:“還有何事？”
第一次被這麼多人看著，我心底有些發虛，正準備道個歉說“對不起哈打擾各位了，你們繼續我先走了後會無期拜拜”，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的琴彈得不好。”
你的琴彈得不好。
這句話一出，眾人皆是愣了一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訥訥著說不出話來。素月聽後也是一怔，眼底浮現出幾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後竟是那個站在臺上的老女人先回過神來。她看著我，臉上是微怒的神色:“你這丫頭！我不是說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嗎？你還來幹什麼？而且還這般詆譭我們家姑娘的琴技！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
我揉了揉被她尖利的聲音刺得發疼的耳朵，看了看從四處跑出來拿著長棍木棒的人，又看了看臺上薄紗後靜默的素月，嘆了口氣，收拾了糕點正準備識趣地離開，臺上的人卻是突然開了口。
“等等。”清冷的聲音停了停，“媽媽，她是我朋友。”她轉身瞥了我一眼，“你隨我來。”
我停下步子，看了看那白色的身影，有看了看一臉茫然的眾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後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素月將我帶去了她的屋子裡。與外面的燈紅酒綠不同，她房間裡的擺設極其簡單，色調幾乎全是白色。我有些啞然，心想，這姑娘到底是有多喜歡白色啊。
她將琴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滿臉興致打量著四周的我，淡淡地道:“坐吧。”
我收回目光，點點頭，順從地坐下。她也坐到我對面，伸手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壺，一條晶瑩的水線穩穩地落在茶盞中。
她垂著眼，面上沒什麼表情，我卻忍不住打量起她來。
比起隔著薄紗所見的朦朧之美，此時隔的越近，便越能感覺到她骨子裡散出的拒人千里。這樣美的一個女子，卻這般冷漠，彷彿是被冰澆鑄出來一般。
目光落在她手腕間的鐲子上，我微微一怔。
那個鐲子並不是尋常的玉鐲，而是以琉璃雕刻而成。湖藍的琉璃上雕有纏繞著的繁複的連理枝，這是用來祈禱夫妻生活幸福美滿的。鐲子的介面處是幾條枝葉纏繞相扣，看起來複雜無比，但卻又像是能夠解開。
我暗自讚歎一聲。這般精緻的鐲子還真是少見，雕刻的人一定是用了心的，否則又怎會這般巧奪天工？
我抬頭看向素月，忍不住問道:“你這個鐲子真好看，是在哪兒買的？”
素月的手頓了頓，將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掃了一眼手腕上的鐲子，語氣淡淡:“不知道。”
“誒？”我愣了愣，驚訝地重複了一遍，“不知道？”
她抬頭與我對視:“不知道。”
她看著我，漆黑的眸子裡深不見底，目光平靜地彷彿是一潭死水，泛不起半點漣漪。
我愣住，聲音乾澀:“你……”
素月別過頭，目光落在窗外盛開的鳳尾蘭上:“你還沒告訴我，方才為什麼會說，我的琴彈得不好。”
我回了回神，這才想起隨她來到這裡的原因，稍稍猶豫了一下，才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不是不好。”我頓了頓，“你的曲子雖好聽，但卻少了魂。少了魂的曲子，終歸不是最好的。”
她的目光有些疑惑:“魂？什麼是魂？”
我耐心解釋:“魂就是感情。你的曲子裡，沒有感情。”
素月低頭看向桌上放著的琴，緘默半晌，淡淡地道:“你是第一個說我琴彈得不好的人。外面的那些人聽我彈琴，說我彈得如何如何的好，但其實他們並不在乎我彈得如何。他們在乎的，只是我這幅皮囊罷了。”
她的臉上是自嘲的神色，我看著有些於心不忍，正準備安慰安慰她，卻聽見她繼續道。
“你不是問我這隻鐲子是從哪裡來的麼？”她的目光落在手腕間湖藍的鐲子上，眼底一片空蕩，“我說我不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是不想說，但是我沒有騙你。”
“我沒有過去的記憶，不知道我的過往，不知道我有哪些親人，不知道從前我幹過什麼。同樣的，我也不知道這隻鐲子是從哪裡來，為何到我手上。”
“我只知道，我叫素月，我會彈琴，我來到這裡是對的。”她抬手輕撫過琴絃，頓時發出低沉的琴音，彷彿是在悲鳴，“這樣的我，彈不出有感情的琴。”
她說出這些話，依舊是那副冷淡的神色。但我知道她是在乎的，因為沒有誰願意做一個沒有曾經的人。沒有誰不在乎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