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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的戈壁上，嶙峋的巖株拔地而起，紅色的潮水在巖株之間的谷地裡穿行。
萬事蹲坐在一座較高的巖株上。
巖株下方便是靜靜流淌著的紅色‘潮水’。
這裡的潮水雖然偶有翻滾，卻並不如之前在廢墟城市中見到的那樣勢不可擋。
他偶爾能從潮水當中窺見一些奇形怪狀的殘骸，或是生鏽的金屬，或是碎爛的橡膠，甚至是一些蒼白的動物屍骨。
萬事對這可怖的一幕似乎並不畏懼，他只是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究竟……還要等多久啊？”
巖株的表面凹凸不平，並沒有足夠平緩的地方擺上托起槍口的三腳架。
“最新的情報半天之前就上傳給參謀部了，為什麼上面的人行動的那麼慢？”
“也不知道隊長那邊怎麼樣了，偏偏選了我來駐守這片區域。真是麻煩，再不派增援過來，這地方可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二十四小時前，紅潮支流的末端才剛剛延伸到這裡。
而現在，除了這些較高的巖株之外，已經沒有任何適合落腳的地方了。
好在紅潮只是靜靜地蔓延，並不翻湧，而他呆在的眼巖株也足夠高聳，被支援部隊臨時加強過的逆元裝置和防護裝置，足夠他在保持相對距離觀測的同時不受感染。
但是這種狀況維持不了更久了，前不久還只是稀稀疏疏的紅潮支流，現如今已經徹底覆蓋了這片區域，即便他的行動足夠謹慎，也還是早點離開這裡為妙。
除了逐漸攀升的帕彌什濃度外，這些紅潮還帶來了‘生機’——屬於帕彌什的生機。
巖株下方奔湧不息的紅潮，那是異合生物的搖籃。
大片赤紅的晶簇像是葦草和灌木一樣簇擁著紅潮細流，形態各異的赤紅生物穿梭其間。
不是機械感染體，也絕非構造體化作的感染體。
那些渾身散發著赤紅幽光的異合生物，隱約帶著點被紅潮吞噬掉的地球生命的影子。
‘河畔’上，一塊一動不動的石頭忽然裂開，探出了四個觸肢，躍進了萬事的視野中。
構造體的仿生面板很快給予了萬事現在的風速反饋
“每秒一點六米，四點鐘方向。”
“也就是，狙擊鏡向右零點五八度做風速補償。”
微微側身，狹窄的圓形目鏡中的十字線向右移動了一個又一個密位。
判斷，瞄準，射擊…一氣呵成。
子彈脫膛而出，直接命中了異合生物。
異合生物應聲倒地，掙扎了一下，就徹底失去生息。很快，它就被漫出的紅潮捲回了溪流之中，再次化作了與它同源的其他異合生物的養分。
放下狙擊槍，萬事拿出了雙筒測距儀，對準了支流延伸的方向。
“考慮到巖株的高度，大約二十米，不考慮氣象條件波動……”
“目測距離在大概……十七公里位置。”
然而在望遠鏡中，萬事已經看不到昨天同一時間可以目視的紅潮支流末端了。
也就是說，紅潮的邊緣，在以每天大約十七公里的速度蔓延。
收起了測距儀，萬事站了起來。
突然，上方的天空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聲。
萬事猛地抬起了頭，一向無精打采耷拉著的眼皮徹底睜開。
“喂喂……不是吧。”
眾所周知，白天是不會看見流星的。
但是那雙金色眼睛中，卻切切實實地倒映著一顆金屬色澤的‘流星’搖曳著黑色長煙，向廣袤的紅色大地墜落。
十二分鐘前，空中花園運輸機編隊。
大氣層的邊界正在靠近，閃閃發光的地弧伴著引導AI 機械的提示音，向整個編隊迅速上升。
“全體乘員，本機即將開始減速降低軌道高度，十五秒後航天發動機點火反向推進，會有約兩倍標準重力的瞬時加速度，請繫好安全帶。”
.......
“全體乘員，本機已經逼近電離層，即將產生時長六十七秒的通訊黑障，各部門改用機載有線通訊聯絡。”
.......
“全體乘員，本機已經逼近內大氣層，航天發動機即將熄火，航空發動機即將開機，接下來會有連續震顫，請繫好安全帶。”
........
“全體乘員，本機已經進入內大氣層，開始航空機動階段。”
........
“全體乘員，本機已下降至平流層。”
.......
“全體乘員，本機已下降至對流層。”
.......
“全體乘員，因為戈壁風沙過大，能見度極低，無法目視確認地表紅潮顯露區域。”
“無法目視現在地表紅潮的顯露區域嗎？那隻能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著落了。”漢斯的聲音略帶一些輕蔑，不知是對敵人的輕視還是對執行部隊的不信任。
“任務開始，各機分散，自主行動，祝各位都能順利完成任務。”
“這也太快了。”裡低聲抱怨了一句。
突如其來的艙壁震顫讓運輸機內的所有人內心一懸。
劇烈的搖晃讓自己的腦袋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一側撞去。
穩住身形對自己而言並非難事，然而在即將調整好姿勢接受衝擊之前，突如其來的黑暗再次席捲了自己的意識。
記憶，被出發前和艾拉的對話反覆沖刷著。
“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灰鴉小隊的指揮官。沒想到我會來見你，是嗎？”
“老實說，在這種情況下要接近你廢了我不少功夫，要不是艾倫會長替我遊說，興許我也沒辦法和你接觸。”
“艾拉小姐？”
“灰鴉小隊在升格者基地的英勇事蹟已經透過執行部隊傳開了，就連待在空中花園的我都對此有所耳聞。”
“如果你和那些升格者正面接觸過的話，那麼你是不是也見到了在空間站裡和我交鋒過的那個升格者？”
“加百列？你在找他？”
“不，他不重要。我唯一在乎的是，你在他們的基地裡，有沒有找到她的蹤跡……
你指的她是？”
粉發少女張了張口，一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
然而畫面卻停頓下來，緊接著，一切像是被惡意剪輯掉了一般，化作了黑幕。
頭部傳來了劇烈的疼痛，思緒也為之停滯了一瞬間。
引導AI 的聲音在合金板之間迴盪，一如既往的平靜，安然到與外界急劇靠近的地面如此格格不入。
“本機遭遇湍流，正努力穩定姿態，全體乘員請留在原地不要行動，以免本機重心發生變化。”
運輸機外傳來了暴雷的轟鳴，雲層之間有電弧在閃爍，一陣更加劇烈的震顫襲向了所有人。
“由於剛才的緊急機動，本機偏離原定目標，尚未脫離湍流區。湍流導致左側機翼負荷過大發生形變，本機氣動力學外形已遭到破壞，進入緊急迫降程式。”
一陣尖銳的脆響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半邊襟翼完全變形的運輸機正在地面傾斜墜落。
“本機無法恢復到平穩姿態進行降落，預計將以15°左右夾角衝擊地面，角度過大，有墜毀危險。”
啟動跳傘撤離程式。現在開始機內減壓，十五秒後開啟尾艙門。尾艙門開啟，全機人員，請立刻跳傘撤離。”
最初的那下撞擊讓自己頭暈目眩，幾乎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天旋地轉之中，額角流下的鮮血又模糊了視野。
安全帶此時成為了死亡的束縛，恐怕是剛才的撞擊碰到了哪裡，按了無數次都沒能成功彈開。
地面在加速逼近。
時間被浪費了，在自己成功站起來的一刻，運輸機已經越過了失速的邊緣。
現在跳傘只會更加危險。
不知道過了多久。
可能只是數秒，又或許過了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
一切塵埃落定，這是一場接近‘墜毀’的‘迫降’。
耳畔傳來了鐳射切割金屬時發出的滋滋聲。
微微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里正在切割運輸機的金屬艙壁。
剎那間，天光傾瀉進了機艙內部。
“快點，露西亞，先帶指揮官出去。”裡的口氣難得的嚴厲。
環視了一圈，構造體之身的另外三人都沒有任何問題，只有撞破了額角的自己最為狼狽。
“露西亞，把指揮官先放下來，我給指揮官緊急處理一下。”
“好。”
曾是醫療兵的麗芙很快就替自己止住了血，包紮好了傷口。
“還好只是皮肉傷，只是看起來嚇人了一點。”
擰著眉站在一旁的露西亞鬆了口氣，當即拿起武器警戒四周。
“現在不是鬆懈的時候。看看周圍。”
周圍一片荒蕪，不管這兒是哪，肯定離預定的降落地點差了十萬八幹裡。
如果只是普通的荒地，倒也沒什麼大礙，可關鍵的是墜落的地點……
露西亞驚叫出聲：“那是什麼東西？！”
降落的地方不是別處，正好是紅潮支流縱橫的區域。
現如今，小隊處在這些支流中間類似心灘的位置上，雖不至於被紅潮捲入其中，但是依舊可危。
被風揚起的塵土讓四周的能見度低到一個極點，甚至沒有辦法標明前進的方向。
就在這漫天翻卷的沙塵中，從四面八方襲來了一陣幽遠的鳴響。像是走調的樂聲，又似乎包含著某種近似語言的資訊。
聲音悠揚而渾厚，像是某種大型的哺乳動物才能發出的鳴叫聲。
隨著聲音越來越響亮，沙塵深處，一陣窸窣聲朝這裡靠近。
只是轉瞬之間，灰鴉小隊的三人將自己護在了正中。
“塵暴太嚴重了，根本看不清前進的方向。”
“有一個陌生的訊號請求接入通訊，經識別，確定為空中花園的構造體。”
“允許它的接入吧，裡。”
“是灰鴉小隊嗎？”
“請問你是？”
“我是突擊鷹小隊的萬事，偵查這一帶的斥候”
“你們落到了紅潮的的心灘區域，現在必須立刻離開那裡。我之前在你們附近的區域留了信標，朝它所在的方向撤退。”
沙暴依然猛烈，間或夾雜著幾聲低沉的槍響，能分辨出是通用口徑的R75-LDSW “天平”重狙擊槍械組。旅途上倒是出人意料的稍顯太平，看來異合生物在相當遠的距離上就被清除了很大一部分。
在這樣的惡劣天氣條件下保持這樣的穩定性，萬事的能力不可謂不強大。
視線遮擋，萬事所在的位置完全未知，想必是在某個可以俯瞰整片地區的高地。他總是能夠精確掌握灰鴉的位置，並在小隊即將進入異合生物聚集區的時候提出警告。
“唔……你們到底在磨蹭什麼。”萬事的聲音透出了些許不耐煩，似乎還帶著一些……睏倦？
“還是不知道前進的方向嗎？好吧，接下來完全按照我的指示前進。”
就算有層雲籠罩在頭頂，遮蔽了大部分的陽光，地表的溫度依然熱得驚人。
熱風攜著風沙迎面而來，打得人臉頰生疼，遠處再次傳來那低沉而悲愴的鳴響。
聲音迴盪在空中，本來只是靜靜流淌的紅色潮水再次漫出了河床。
它似乎源於某個遙遠的地方，又似乎無處不在。
“……嘖！那個自稱是突擊鷹小隊的構造體真的可信麼？”
“如果是庫洛姆隊長的同伴的話……”
一隻異合生物突然從潮水之中飛躍而出，襲了過來，但在它即將用尖刺刺破自己的脖頸之前，一發子彈破空而來，直直地擊中了它。
驚魂未定之餘，忍不住順著剛才的彈道看去。
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黃色的塵暴之中若隱若現。
“友情提醒，通訊一直都還開著哦。”
一直散漫慵懶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
“別傻呆呆愣在那裡了，寒暄的話以後再說，現在趕緊跟我來。這裡是什麼情況？
“嗯……先說你們的。”
“遇上了湍流。”
雙方都言簡意賅到了一定程度，裡是不想浪費口舌，而對方看上去是懶得浪費口舌。
萬事抬了抬眼皮。
“啊……我想也是，否則你們落地的方式未免太…嗯……”
他露出了有點一言難盡的表情。
“如果是昨天，你們落到這個地方也沒太大關係。不過有點倒黴是……你們晚了一天。”
“你的意思是？”
萬事睜開了困頓的雙眼，收斂起漫不經心的語氣，略顯認真地開始回覆。
“昨天紅潮支流還沒有蔓延到這裡。由我在這個地方解釋不如你們自己親自看看，你們馬上就會理清楚現狀了。”
“重新正式介紹一下，我是萬事，隸屬於執行部隊的突擊鷹小隊。我的隊長是庫洛姆，你們應該見過了。突擊鷹小隊自上次作戰開始便一直在075號都市探查紅潮的蹤跡和華胥的位置。在擊敗聚噬體的捷報傳來之後，我們也一直留在地面上監察紅潮的動向。”
“我被隊長命令在城市外圍留守偵查，也是第一個將紅潮轉移的訊息傳回給空中花園的人。”既然空中花園派遣你們過來，具體事態估計也不用我在這個地方多說。
“我們是……”
“我知道你們是誰。唔……灰鴉小隊，是吧？隊長和我提到過你們，尤其是你，和隊長同屆的首席。”
剛才認真的態度似乎只是曇花一現，萬事又恢復了先前懶洋洋的模樣。
“唔嗯……不過你根本沒有隊長描述得那麼……哈啊……”
那雙似乎永遠都睜不開的金色眼睛淡淡地掃視了一眼自己，話也只說到一半，便被他用一個長長的哈欠掩蓋過去了。
“之前的那個聲音。”
“哦，那個啊……每次持續三十到六十秒左右。”
“有那麼長麼？”
“啊，人類的耳朵只能聽見一部分嗎……也是，那個聲音的頻率在十赫茲到四十赫茲之間。而你只能聽見二十赫茲之上的聲音吧。”
“只要它響起，紅潮就會漲潮和蔓延。”
“那到底是……”
“像是鯨魚的歌聲。”
“鯨歌嗎……有趣的比喻。”
人類的耳朵只能聽見二十赫茲以上的聲音。
而藍鯨在大海中通常會發出一種十到四十赫茲的聲波，人們管這類聲波，叫做鯨歌。
但是這裡又不是海中，這裡是荒蕪的戈壁，怎麼可能會有鯨魚的聲音？
更別提只要它響起，那噬一切生命的紅潮就會洶湧而至。
但是……
但是……
如果是宣告死亡的聲音，它未免顯得……
太過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