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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酒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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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鎮的燈光逐漸暗下,疲憊的人們陸續進入了昏沉的夢境,只留下已經生出青苔的陳舊、潮溼的視窗,吞噬著比夜更深的黑暗。駕馭著一匹毛色黝黑的駿馬的騎警慢慢悠悠地跟隨著一位手提夜燈的巡警,行走在回到艾什菲爾德警局的道路上。微弱的提燈光芒抵擋不住深邃的黑暗,二人一馬就這樣緩慢地行走在街道上,如遊魂漫步,彷彿使人置身於東部鬼城。

艾西在街道一側的商店前駐足了許久,他抬起頭,眼睛出神地張望了這片無光的黑夜許久。這個過分年輕的少年人在機緣巧合下與詹姆斯警官再度相遇,又鬼使神差般地答應了對方提出成為自已的私家偵探的請求,他沒有支付什麼報酬,他得到了一個私家偵探的幫助。他沒有損失任何東西,恰恰相反,他得到了很多——但他的內心一直惶恐不安,一種不可名狀的空虛侵入了他的內部。這種空虛混合了恐懼的模樣,而恐懼則來源於與生俱來、紮根骨髓的自卑。

在他遙遠童年的回憶裡,母親曾經在一次睡前禱告後告誡了他一句話,至今都令他記憶猶新。艾西記得,母親說:“艾西,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免費的東西,每個人都有利可圖。如果你負擔不起一個它背後隱藏起來的代價,那麼就不要收下它。”當時的他遠比現在更年幼,母親的眼底的愁情也還鮮活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沒有理解,也便沒有回答,母親的眼睛悲傷地在冷色的夜幕黯然垂下,這個早已麻木、疲憊不堪的女人最後一次在睡前親手把那本書面邊緣早已破損的聖經放在她即將熟睡的兒子的掌下,她的靈魂便飛向那遙遠的月球所在的天空,再也沒有回來。

艾西的母親在那個寂靜的夜晚上吊自殺了。那是身為孩童的他第一次接觸死亡。發黃的、長長的布條吊起死亡的母親,那具早已不再溫暖的軀體靜默地懸垂在房間中央,一動不動,與一尊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所誕生的冰冷雕像無異,那張肥腴的堆滿橫肉的小臉上是一副因幸福才會出現的笑容,她的身上還穿著昨夜那身從廚房出來後便忘記換下的、沾滿油汙的簡易圍裙和她一直所鍾愛的洛可可式的薑黃色長裙,彷彿她在上吊之前的最後一刻,她還只是剛剛從廚房的忙碌中走出。艾西清楚地記得,當時他跑下床,一路奔到母親屍體的腳下,令人震撼的事實成了阻礙機械運轉的零件,大腦一片空白。沒有驚訝,沒有叫喊,甚至忘記了呼喚還在客廳裡呼呼大睡的父親,他只是抬起頭望著母親,默默地脫下了她的鞋,把那雙老舊的破皮鞋放到自已的床底,擺得端端正正。

一陣穿堂而過的冷風驟然將艾西早已飄遠的思緒喚回,他這時才恍然發現自已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家中,呆滯地在家門前佇立了許久。他的家所在的公寓修建在一片髒汙的臭水溝中,艾什菲爾德鎮幾乎所有的腐敗和骯髒都藏在這裡。凹凸不平的石路小道淤集著數不清的髒水,瘋狂繁殖的細菌把臭水變成了一片片令人不禁遠離的汙黃,一股廚餘腐爛後的難以言喻的惡臭總是縈繞在鼻間,不管過去多長時間都久久不能揮散。這片藏汙納垢的水溝裡,有幾隻老鼠藉著黑色毛皮的保護而肆無忌憚地橫行霸道,有一隻年齡不大的小鼠從黑暗中飛出,竄過艾西的鞋子,藉著黑夜的掩護逃之夭夭。

疲憊的少年輕輕地嘆了口氣,推開家門。一個窮人的家並不比門外的那條臭水溝更光鮮,不過是仍然有人願意為了掩飾貧窮和破敗而整理它罷了。

不剩一滴酒水的綠玻璃酒瓶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幾乎佔滿了短窄走廊裡所有能夠行走的地方,艾西的腳每挪動一步,酒瓶玻璃相互碰撞而發出的脆響尖銳而清晰地響徹在長滿苔蘚的老舊公寓中。他像往常一樣彎腰撿起那些散落在地的酒瓶,每走一步就撿起一瓶,直到那些綠色的酒瓶被沿著牆壁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起。等到走廊上的酒瓶終於被清理完後,艾西才會脫下鞋子,在脫下斗篷的同時順手把掛在衣架上的屬於父親的髒衣服拿進浴室,從浴室的水龍頭裡接下一盆冷水,倒入劣質香皂被攪碎後與水混合在一起製成的肥皂水,這樣做的目的是避免浪費肥宅而節省下更多的錢——反正他們這種窮人的衣服無論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然後他把那些髒舊衣服都浸泡在冷水中,等待汙漬和灰塵在肥皂水中溶解。

當艾西把一切事情都準備完後,他才終於來到客廳。客廳十分狹小,只有堆滿了酒瓶的、堪堪能夠兩個人坐在一起的小桌和幾張布料早已損壞、露出棉芯的草綠色沙發,艾西的父親漢克就躺在其中最長的一張沙發上,一邊數著從工友那裡贏來的錢,一邊瘋狂地往嘴裡灌酒。這個嗜酒成性、自甘墮落的男人長著一副如他的性格一樣惹人厭煩的面孔:他的眼睛深深地陷在那雙蒼白的眼窩裡,眉眼卻並不緊湊,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眉毛使得那雙眼睛看起來總是呆滯而笨拙,大而寬的雙眼皮就像只是被畫在他的眼部一樣看不到任何褶皺的陰影;那個標誌性的高聳而寬粗的大鼻子和沒有上唇的嘴淋漓盡致地彰顯著他的英國血統。因為常年酗酒,他的臉上和身上都生長出了橫貫的的肥肉,淹沒了他的下頜線,擠出了雙層下巴,但最明顯的變化無疑還是他的肚子——過於誇張的肥大,但是四肢卻相對纖瘦,這是因酗酒導致的內臟脂肪囤積在身體外部的體現。漢克的心生病了,所以他的身體也生病了。艾西總是會在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不自覺地想:“他真的能活到來年夏天嗎?”

漢克看到了艾西,他的視線短暫地從錢眼裡抬起,但並沒有在艾西身上停留太久,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然後又緊接著低下頭,繼續數著紙鈔和錢幣。艾西也保持沉默,他沒有理會男人,而是自顧自地越過客廳來到廚房,開始準備二人的晚餐——儘管回家最早的那個人回來時也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不管是漢克還是艾西,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忽視這個問題,或許這就是這兩個流著相同血液的陌生人彼此之間唯一相同的地方了。

廚房的舊食櫃裡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煙燻肉和魚乾,每當艾西開啟食櫃,一股屬於風乾食品的油燻味和鹹腥味撲鼻而來,甚至蓋過了公寓外那條臭水溝的濃郁臭味。他從裡面拿出幾片用油紙包住的煙燻培根,又順帶扯下廚房牆壁上掛著的其中一串大蒜,拿了些檸檬和胡椒。正當他開始準備晚餐時,漢克突然走進廚房。艾西知道,漢克是為了櫥櫃裡的酒而來,否則他平時根本不會踏進廚房半步。

往常遇到這種情況,艾西一般都選擇無視他,繼續準備晚餐,保持沉默直到在餐桌上不得不開口應和父親那逼問一般的聊天。但今天的情況卻有些不同:他的父親在行走時搖搖晃晃,彷彿是用兩條肌肉萎縮的腿強行支撐起身子一樣,他左扭右歪,像是一個踩著高蹺行走的木偶,缺失了人類直立行走所不可或缺的平衡感——他的身體在晃盪著前進,腳卻像怎麼也踩不實,在靠近廚房中央的那張小木桌時,他的左腳只觸到了半邊腳掌,下一秒,重力就將他狠狠扯下,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腦袋甚至差一點嗑到桌子。

艾西不知所措地呆愣幾秒,直到他終於反應過來後,他趕緊扔下手中的食材向漢克跑去,努力地攙扶起自已的父親。漢克的手臂無力地搭在艾西的肩膀上,酗酒的中年男人的身軀實在太過沉重,他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勉強穩住自已、撐起漢克。好在他們居住的公寓面積很小,艾西很快就把漢克背到客廳,等漢克的背靠上沙發椅背,身體陷進沙發的棉芯中後,他才慢慢放下那隻搭在肩膀上的手。

“爸爸,你沒事吧?”艾西關切地望著漢克,那雙顏色與漢克如出一轍的藍眼睛裡滿是焦急,他伸出雙手握住漢克的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是因為工作時受傷了嗎,還是...”他轉過頭,看向桌上放著的那瓶剛見底不久的烈酒,漢克的視線也順著艾西一起看過去,但很快便收回。他看著艾西,看著那雙美麗、哀愁、此時卻充滿急切的眼睛,搖了搖頭,自暴自棄一般。

“別再喝酒了。你還不清楚嗎?你自已也知道你的身體早已經被酒精摧殘成了什麼樣子,難道你還希望自已再一次撞壞自已的腦袋嗎?我求求你,求求你...”漢克再一次搖頭後,艾西一直以來刻意偽裝出的冷漠和無情在一瞬間全部轟然倒塌,他的情緒徹底崩潰了,悲傷地放聲大哭。他厭惡自已的眼淚,於是他又猛烈地拍打自已的頭,試圖讓眼淚不再流出,但是他的心受傷了,無法再阻止一場心靈的暴雨,“我總是每天都為你燒好一壺熱水,我怕你覺得水髒,喝了會得病,我還會放鹽,放好多鹽...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只想喝酒,不好好工作...”艾西扯著嗓子哭喊,他的頭越來越低,握住漢克的手也越來越松。

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他的聲音已經嘶啞,漢克的話語才幽幽地響起。這聲音雖虛弱,甚至因大腦的病化而變得語詞模糊,卻仍然久久地迴盪在艾西的心裡。

“讓我死吧...讓我喝死吧。我現在這副樣子都比那種不人不鬼的樣子更好,我不知道那樣活著是怎樣一種體驗,我只知道我不想變成那種鬼樣子。哈哈,哈哈哈哈!”漢克說著說著,他開始回想起自已這糟糕的半生,終究忍不住嘲弄一般地放聲大笑,這笑聲爽朗、直率,不帶有任何的悔過。

艾西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逐漸蒼老的男人——他不知道漢克為什麼要笑,為什麼笑得那麼大聲,那麼開朗。突然間,他想起上吊自殺的母親,想起自已床底下那雙擺得端端正正的鞋子,於是他頓然起身,把桌上那瓶酒扔進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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