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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險惡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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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九丑時三刻,皇城司來人衝進司天監大門時,輪值當班的春官楊惟德已然在觀星臺渾儀下襬開桌椅,燙了一壺酒,又將家裡帶來炙豬肉、烤鵪鶉、脆筋巴子佈置好,桌下又燒了一個火盆。原打算趁著新年後第一天當值,寒夜獨影舉杯邀月,也算聊表自憐。雖雲厚月殘,也不妨礙他靠著想象,與那朦朧月色裡的廣寒仙子一同慨嘆寂寞,卻未料還未飲第一杯,幾個黃門帶著侍衛親軍撞到了眼前,不由分說硬是奪了手中筷子,拽下觀星臺,塞進一乘暖轎直奔皇城而去。

小轎沒有走西華門或者右掖門,避開了御街前人多眼雜處,而是繞了一大圈,自正北拱宸門入大內直奔邇英閣。

楊惟德坐在轎子裡心中惴惴,右手在袖子裡掐算:丑時三刻君王急召進宮,主何吉凶?丙寅月癸酉日歲破正北,恰是大內方向;又云,醜不戴冠,主不歸家,時也非吉。如此推算,今日怕是有些事端。只苦了觀星臺上一桌菜,怕是要便宜了那翻牆進來的野狸子。

他為官得過且過,卻也懂得進退之道,遇事總是先往壞處思忖:是否是年前月例的天文奏報未驗而觸怒龍顏?按說不會啊,這些年來觀星相推國運的技術長進不多,但是查聖顏度上意、左右逢源的本事可領悟到不少。

平日裡,司天監和翰林天文院的一班同事,也常在酒肆飲宴,耳酣面熱後互吹心得,探討如何將天文呈報寫的百事皆準,哄得聖上龍顏大悅。

當今官家寬厚仁慈又頗有作為,但是孤家寡人當久了,也難如混日子的官吏那樣心安理得,於是總想借助星象佔術,預知水旱天災、疾疫收成、邊患戰事這樣的事情。這些危機大宋年年都會遭遇,天上星辰的方位變化也總是洩露出一些,須事後看,才似有天機的蛛絲馬跡。並沒有什麼厲害人物能時時做出精準推算,真正的高手在於含混和機巧。一份好的天文奏報應當如是:無論什麼事情發生,回頭看時總有六七分應驗。

他尋思,難道是自己的六壬神定法佔卜不準?還是三勢兩儀定穴從出岔,皇陵又挖出地下水來了? 亦或者近日京師苦寒路有凍斃殭屍,於是官家怪星象罪奏報不驗?

但是,自己臘月呈報裡雖然未明確寫到歲初必有大寒,但是羅列了三十幾條星象變化各主吉凶時,也沒忘塞了一條:填星犯牛宿東留十日,春或多雨雪、江河易決、易生流民疫疾……這三十條若一條條探究,已然面面俱到,並沒有什麼災禍沒有包羅其中了。

想來想去也不是這樁,又或許是官家年問及改元的事情,自己未領會君意做出順水推舟的天文解釋?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細細揣摩後已在奏文裡寫了:孛犯關梁北二星雲氣貫蒼白,亦可改元。只是後來眼看拖到年底遲遲未有迴音,推測陛下又如往年那樣心意猶豫,於是年末奏報上又寫:天市垣北,天牢暗淡,或不宜赦宥、推恩、改元。如此萬全的應對,別說仁厚如官家,就是有心人要拿自己個一差二錯也不容易。

仔細梳理了一遍後,老楊略沉住氣, 從轎子裡探出頭看,卻見宮中樓閣暗淡大多未掌燈,四處巡邏的侍衛親軍不在少數,氣氛肅然詭譎,全不似平常新年。兩邊提著宮燈的黃門臉上都不好看。看這陣勢,必然不是京師凍死幾個人的小事。他也不敢問,只能捱到邇英閣。

轎子到了地方,外面已然有七頂大轎在那裡,看來自己並不是唯一被召來的。

他剛下轎,就看到大內押班石全彬急匆匆迎面過來。

老楊連忙插手施禮:“有勞中貴人親迎。”

對面石全彬趕緊回禮。

“少卿,可把您等來了。幾位近臣都在閣中等候,就等您共商國是。”

楊惟德難免受寵若驚,甚至有些惶恐,通常來說“國是”並不是他這樣的主司天文和占卜的官員可以 “共商”的。

司天監只為官家決策,提供天文諮詢和其他超自然方面的解釋,老楊潛心撰寫的佔書:《景佑六壬神定經》和奇門類:《景佑遁甲符應經》就是幹這個的。當然也難免一直為士大夫們深惡痛絕。朝臣們自有清高和執念,因為夫子他老人家雖然也算卦,但是不語怪力亂神。士大夫最恨詭譎難測的星象變數摻雜廟算,使得陛下總是能找到藉口耍滑。他還記得數年前,官家被慶曆新政糾纏的心力憔悴,於是從天文奏報裡挑出一句:客星出而朔逢日蝕,政令嚴苛易生口舌怨言而不吉。想以此暫緩范仲淹搞得雞飛狗跳的治三冗舉措。司天監的奏報歷來模稜兩可百事可皆應,被官家拿來當託詞,順帶背背黑鍋倒也是分內事。但是殿前御史文彥博的嘲諷來的很快很直接,他在朝堂上唸了一首李商隱暗諷君王迷信佔術的詩。當唸到:不問蒼生問鬼神這句時,還笑著向楊惟德投來一瞥,彷彿看穿了一個逢迎君意的滑稽佞臣。

好在這件事後不就,文彥博就被溫潤寬仁,喜怒不形於色的官家打發去河北路平叛,聽說至今還不許返京。

“中貴人,今日急召下官,難道……又有邊患或流疾了?”老楊明知不是而故問,想先探聽一二。

石全彬湊到耳邊小聲:“全不是那些,是張娘子薨了。”

“張娘子薨?”

楊惟德一時茫然,這件事與他的業務似無太大交集,他雖是玄學大家,但也只是涉獵形而上的理論家;宮裡儺儀、齋醮、扶乩、祝由之類都還是有專人幹。

“嗨,不止這個,更要命的是,幾個時辰前,城裡出了白骨妖人散佈童謠讖語。那妖人還坐地飛昇,化作了一團雲。”

老楊一驚:“那讖語驗了?”

“京師每天流言不知道幾千幾百,不驗如何找您來?童謠裡提到皇妃薨,還提到……我都不敢學,全是些動搖國本的虎狼之詞。”石全彬聲音壓的更低。

“什麼樣讖語?”

“我這有一份抄錄。”石全彬說著取出一張紙條遞過來。

楊惟德搶到手裡看了幾眼,手便開始哆嗦。這十句話大部分生澀難懂,但是最後一句:出魔君宋祚有終,是個例外,這一句,毫不掩飾地表明瞭推翻大宋的終極目的。

司天監的工作除了觀星相作曆書,或者鑑定祥瑞吉兆給官家解解心寬外,最諱莫如深的一項工程,便是收集市井童謠加以研究,試圖搶先嗅到陰謀的氣味,手上的這張紙條,符合政治陰謀的所有要素,毫無疑問它就是來搞大事的。

自從有人在惑星殘骸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幾個字後,歷朝歷代,幾乎所有的造反作亂、宮廷政變的標配專案,都是讖緯之術。無論是魚肚子裡發現的“陳勝王、大楚興”絹帛條,還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市井兒歌,都是江山變色、天下崩壞的前兆。不誇張的說,在帝國面臨的所有嚴峻課題中,謠讖一定能排進前三。至於其中是否夾雜的超自然的力量,反而是其次的問題。顛覆王朝的關鍵從來都是人心,而所謂的妖術從來都只為了動搖人心。

“看把您也嚇到了不是?還有更邪門的。”

“您剛才所說的妖人坐地飛昇?”

“是啊。多邪性的事情。據說先化作一具枯骨,又化作了一團如斗笠般黑雲,向大內過來。如今正派人在禁宮守衛呢。”

“哦哦哦,這就是這裡如此多殿前司護衛兵馬的緣故?”

“正是。光是想想就讓人脖頸發涼。”

楊惟德倒不是太擔心什麼飛昇的妖人。他的家學就是超自然現象研究,父親曾領受章獻太后密旨,研究先帝所遺天書,臨終前一天,還意味深長地告訴他:玄虛後面未必都是法術,更多時候是陰謀。

所以,真正讓他楊惟德害怕的不是什麼妖人,而是讖緯本身,因為那意味著行動已經開始。細看這童謠的十句話,層層遞進,到了“隱火犬社稷搖動”這句,禍心已然包藏不住躍然紙上了,並且暫時除了他老楊,還沒人知道:吞扶光俯首真龍這句,會十四天後發生。想到這裡,楊惟德下意識摸了摸袖子裡那封下午剛收到的信。

自古的讖緯都無法憑空煽動禍亂,都必須以預言的應驗來蠱惑人心,從這個角度看,編排讖語的人和楊惟德算同行,只不過一個在暗一個在明;一個心懷叵測,一個混吃等死。

按照他對目下的預判,這首童謠的十句話顯然都含一條用來撬動人心的資訊,通常是將要發生某件大事,讖語一旦流傳,對賭就開始了,每次預言的應驗,陰謀家就多加持一層神秘光環而大宋的正統性則會受到一分質疑。

現在第二條裡妃子早薨一語成讖,單憑這一條就足夠為整首童謠注入強大生命力,想要阻止其在民間流傳已經不可能。其餘的幾條還處在未驗階段,其語言怪異似有所指又不明就裡,這就是讖語的特徵,目的就是故弄玄虛,若是接二連三應驗,其煽動性勢必陡增,最後人心就會傾向於“社稷搖動”或者“宋祚有終”這種險惡的心理暗示。明天上午,至多到未時,這首童謠一定會和張貴妃亡故的訊息一起傳遍京城,傳的滿城風雨。想要平息,只有搶先看穿每一條資訊,進而阻止其發生。

當然話說回來,只要童謠預言的事件沒有發生,其威力會逐步消弭,最終化為無形。但是要預知讖語預言的是哪件事,並加以預防卻很難做到的,因為這種神神道道的東西,就如同他寫的模稜兩可的天文奏報一樣,往往需要事後看,才會發現其中的玄機。想穿這一層,寒風中的楊惟德不由得下意識用袖子擦汗。

“少卿也覺得棘手?”

“這謠讖用心忒歹,我都有些恍惚。”

“所以萬歲連夜請您來此議一議此事。”

“官家也來聽議?”

“張娘子薨逝,官家正在皇儀殿哀思,不便親自來,不過會有人將朝臣們的議論抄過去。”

楊惟德將紙條藏好,緊跟著石全彬進了邇英閣。

邇英閣內,擺開十張椅子,正對著前方一張空著的龍椅。已經有七位大臣就坐,他們也未等正四品的楊惟德到來,早已在高聲爭論。老楊進去並沒有打斷他們激烈忘我的辯論,其實也沒人多看他一眼。他自己向前方龍椅先深施一禮,然後迴轉向其他官員施禮,仍然沒人理會他,只有開封府尹呂公綽微微起身向楊惟德欠了欠身。

沒等太監引座位,楊惟德很識相地坐了末席,中間空出兩個座位。

他自知在大宋,文官與文官不同,雖然同殿稱臣,但是司天監並不受朝堂重臣們的待見,因為司天監官員多是走舉薦路子,而天文學知識太過冷僻,都是些家學傳承,難免父子、叔侄間互薦。父蔭子承來的官,自然是沒有科舉考上來的硬氣。朝臣甚至會將司天監作為潛在的敵人,因為官家偏信玄虛,往往用司天監對天機的解讀,輕巧推翻那些引經據典的長篇策論,這一點特別遭恨。所以這會兒楊惟德自知要低調些,暫時先陪坐靜聽不要草率發表看法。

只聽了片刻,老楊便發現,他們爭論的不是童謠和妖人,而是官家要以皇后禮在皇儀殿治喪並綽朝七日。

翰林學士王拱辰認為人死為大,這件事通融一下倒是也無不可。又舉了前朝武惠妃薨,玄宗以後禮治喪的故事,史書也未見清議,而民間都念玄宗重情重義,謂之:得大於失也。

宰相陳執中則認為茲事體大不可輕忽,人死為小,法度為大,若輕忽法度只算眼前得失,非聖君所為。雙方來來回回各執一詞,其餘旁觀者或捻鬚頷首或正襟聆聽,似乎都陶醉在這些車軲轆話裡。

楊惟德心裡贊成王學士的通融說,貴妃以皇后禮下葬也無不可,畢竟人已經死了。既然章獻太后當年在後宮逾制方面開了一個好頭,祖宗制度早就是千瘡百孔,也不愁現在這麼一點點小僭越。正思忖什麼時候進正題,太監又引兩人進來。正在激辯的王學士也隨之停頓。

楊惟德見到來人也不由一怔,走在前面的是直學士包拯,緊跟在後的竟然是前相文彥博。

文彥博顯然是這群人中的領袖,他走過來與眾人一一見禮,楊惟德有些虛,卻見文彥博拱手轉向自己時,非但多停頓了一會兒,似乎還格外多欠了欠身子,自己趕忙深躬答禮。

坐定後,重臣們爭論依舊,文彥博並未參與逾制爭論,卻不時拿眼角偷瞄老楊,看的他有些忐忑。

過了一刻,大太監張茂澤進來傳陛下口諭:諸位高見已抄錄到皇儀殿,朕俱已知悉,其中輕重自當斟酌,諸位請回待朝堂再議;春官楊惟德、忠武軍節度使文彥博和直學士包拯暫留,另有差事交代。

激辯一場的大臣們抖擻精神離開,太監們搬走多餘座椅,只留下四張椅子,押班石全斌這才才將抄錄的童謠給了文彥博與包拯。看起來,楊惟德與文彥博、包拯晚到,是官家特意安排的。

兩人迅速瀏覽一遍,包拯似有些驚訝,文彥博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

“留下三位是官家的意思。以皇后禮治喪之事,其實官家也已有聖斷,今夜只是讓朝臣和御史們議一議,先放出些風聲。眼下這險惡童謠和妖人才是要緊。據皇城司查問當時在場的數人,口供一致,都說留下這童謠的怪人,落下斗篷後竟然是一具骷髏,見他化作一團雲在咫尺頭上停留片刻後就飛向皇城,時間就在戌時三刻,比貴妃薨逝的亥時早了三刻。如此可怖詭譎之事,才是當務之急……”

“這等謀逆之事,官家不想讓皇城司、開封府去辦?”

文彥博試探道,他已經揣度到了官家只留下三人的大致用意。

“皇城司抄回童謠時,張天師正在駕前齋醮。天師認為此事背後必有幽冥詭譎之事,若聲張難免京師人人自危,官家雖在萬分哀思中,卻也覺察其中利害,也贊同暗中調查。所以選的都是幹練之臣,也不要在京城衙門有差遣的,以免同儕走動,走漏訊息。官家說:敵在暗,我亦不可在明。”

“包希仁做過開封府尹,斷過疑案無數,選他自不必說。”文彥博以手撫須,似對聖意略有不解,“楊少卿在司天監勾當奇門星象,自然也不可或缺,卻為何還有老夫?老夫剛從河北反京畿,恐怕……”

“文相,您沒看出來?這讖語最後第二句:復則王瞾耀當空,當應在兩年前被您平滅的,貝州彌勒教教主王則身上。當年您以地道攻入貝州,搗毀巢穴卻未能一網成擒,走了妖女聖姑。官家思忖此事必與那彌勒教或有些關聯。正巧您輕車回京述職,暗處宵小必不知曉,所以您才是官家第一個選定的。”

“哦哦哦,原來如此,在下駑鈍了。聖意高明,敵在暗,我亦不可在明,嗯嗯,我亦不可在明……”

文彥博如同一下子開了竅。楊惟德從旁觀瞧,覺得文彥博在裝糊塗,歷來讖語雖多故弄玄虛卻也不能太深,因為蠱惑的都是尋常百姓、販夫走卒。這句不算太深,文彥博必然是看懂的。

“包相公,”石全彬轉向黑臉包拯,“您是官家第二勾選的幹臣。”

包拯微微一笑,嘴角流露出少許不屑。

“幹臣談不上,被黜無職的賦閒冗員罷了。”

“這不,差事來了嘛,官家還是器重您的。”

“呵呵,為官家分憂自無旁貸,只是此事謀逆之心昭然紙上,幽冥之說太過無稽。我先置一言:此事必不涉鬼神,陛下不應聽信天師先做此想。”

石全彬一時無語,因為包拯輕巧一言否定了聖上憂慮最甚的超自然力量。

“凡圖讖童謠、祥瑞吉兆類,俱是有心人的巧妙排布;然而,機關算盡也必留下馬腳,費些時日自信也能查到源頭,我在地方、京師也都查過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的案子;我觀此案大可不勞煩張天師、楊少卿插手,以免令出多門,調查之事偏離主旨徒增歧見。”

包拯這麼直接,難免讓楊惟德大大的難堪,雖然他一萬個不想摻和,但是這個包黑也太讓人下不來臺了。

石全彬轉向楊惟德:“楊春官,您可是張天師,特意為為官家所選高人。”

楊惟德心裡想:“張嗣宗啊張嗣宗,你個缺德老道,我當我的閒差又沒礙著你?非要把我牽扯進來,若是天天對著老包,豈不被他擠兌死?”

“那我還得感謝天師美言。”

“官家今天痛失娘子,先是大悲,見了童謠又是大駭,一時無措,多虧張天師在聖駕前提出方略:此事詭譎只能暗暗查探,又提到您所學精深,有您在,若有人使奇門之術欲隱藏形跡,定瞞不過,可助二位循著蛛絲馬跡找到首惡。三位並無實缺差遣,也久不在京中衙門,不易被賊人察覺。此事雖重大,開封府、皇城司人手皆可領聖旨提調,卻最好不要動。”

“這……豈不是隻有我等四個老兒去抓那賊?”文彥博道。

“卻也不是,只是得找了一處冷衙門來辦案。”

“什麼衙門?”

“官家特意給了卑職勾當軍頭司的差遣。諸位相公可在西華門外軍頭引見司後院的僻靜院子,暫做調查之用,那裡多是外阜來的禁軍軍官,都是些生面孔,若調遣也不易走漏風聲。張真人也覺得甚好。”

楊惟德剛要做受寵若驚狀,山呼官家英明,卻聽邊上包拯毫不掩飾地用力甩下衣袖。

“如此重大之事竟然處處聽張真人。自先帝起,我朝就崇尚術士扶乩、星象占卜,亂神淫祀之風太盛。張天師自饒州龍虎山來此也已十數日,宮中整日以羅天大醮祈禱請神,若他法旨能請動天上神仙來,張娘子也不必早薨。又說什麼幕後妖人會用奇門之術隱藏形跡,要暗中調查,天師他人未出大內,既不看現場,也不問證言,更不尋蛛絲馬跡,卻為陛下先定妖人妖法之調,怎能不被幕後主使誘入歧途?如此輕佻妄言,簡直誤君誤國。”

包拯板著一張臉,如剛才一般的黑,看不出真生氣還是裝裝樣子。當然,誰都聽得出他表面上罵天師,實則揶揄皇帝,也順帶讓楊惟德不好受,因為司天監也是幹這個的。

有件事,老楊原本思忖再三覺得這個場合不適合說,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不得不拿出來好掙回些面子。

“三位,既然我等三人受了聖命,共同調查童謠案,下官倒是有一樁蛛絲馬跡要稟報。”

“楊春官還未去過現場,如何能有蛛絲馬跡?”包拯冷言道。

“這十句童謠,如今已知的,就是張娘子薨的第二條和王則重臨的第九條。”

“又當如何?”包黑冷笑。

“據下官所知,很快就又要應驗一句了。”

“哦?楊少卿說來聽聽。”文彥博突然來了興致。

“就是這吞扶光俯首真龍這句。”

“扶光為白日,吞白日,難道是暗喻日蝕?”文彥博問。

“文相所言不錯,以現下的星辰走向推算二月初二,或有全隱的日蝕。”

“二月初二?”石全彬一驚,“那可是官家例行出城祭拜圓坵的大日子。難道社稷搖動指的是這個?”

“石先生高見,下官也認為官家在圓坵祭祀,祈禱五穀豐足之時若現日蝕,必大不吉。還有,二月二又稱龍抬頭,若是天狗吞日,天無主星,還應了俯首真龍的險惡隱喻。”

“天無白日,俯首真龍?險惡,好險惡。”石全彬恨的狠狠拍了自己大腿。

“楊少卿,二月二日蝕之事可確鑿?”文彥博問。

“呃……有七成把握。待明後日若雪停雲開,星辰走向再清晰些,則大致可以斷定。”

“這就怪了,”包拯插進話來,“楊少卿只敢言七成,那幕後之人怎麼敢言之鑿鑿寫在童謠上?《說文解字》語:讖者驗也,若是不驗,也就毫無價值。他是如何敢賭三成不驗?或者他能看到九成而少卿不能?”

“只能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楊惟德沒想到包拯又找到一個奇妙的角度,再次鄙視自己一次。

“看來,那幕後主使竟敢欺我大宋無人?”包拯語帶譏諷道。

“我大宋自然是有人的,雖說司天監正月放假確實耽誤了時日,年後又逢雲厚大雪無法觀察又拖延了幾天,”楊惟德胡亂找理由搪塞了一下,“然而這二月二京師有蝕,卻是下官的一個晚生後輩十天前就推算到的,想來比那幕後主使算的更精細,他人在江南已能掐算到月餘後京城有全蝕,其能便不在那幕後主使之下。誰敢欺大宋無人?”

他說著將袖子裡那信紙取出遞給包拯。

包拯迅速瀏覽一遍,就交給文彥博。

寫這封信是一個叫做沈括的年輕人,他以謙虛口氣,討教了這個連司天監也沒有預測到的天文現象。從時間看,他提前了整整三十五天預測到了二月初二,京師附近將有全日蝕,而這個年輕人當時身處千里外的海州。

“這個沈括是……”文彥博問。

“下官的一個子侄輩,天聖九年生人,如今蒙父蔭入仕在海州任主簿,主持述水河務,我與他父親有些舊交,他常來信向我請教一些星象天文,故而也師生相稱。”

文彥博思忖片刻:“天聖九年生,也才二十四歲。楊少卿,可否寫一封信請這少年速來京師,共查此事?”

“哦,這沒問題。他今年原本也要在開春後辭官,赴京科舉,本就要借住在我家裡。”

包拯對文彥博請沈括來的舉動有些不解,一閃而過的疑惑被文彥博察覺。

“希仁兄,我觀此案蹊蹺,不似尋常妖言惑眾的手法,處處顯得高明。破讖之法貴在先機,我方若無看破先機之人,則必然被動,既然這個沈括未出江南,已窺破天機,不如讓他來。當然了,若他所學有用最好,無用也無妨嘛。”

“文相所言極是!”

“那樣最好,楊少卿,你現在就修書一封請那沈括到京師查案,給一個天文局司辰的臨時差遣;若他於案件無甚助益,也算提前赴京,安心在府上攻讀以備科考。”

“遵命。”楊惟德恭敬道。

“是啊,父蔭入仕也好,星象卜算也罷,都是旁門非學子正途,唯有科舉才是坦蕩大路。”包拯的話總是讓楊惟德感覺刺痛。

文彥博轉向石全彬:“中貴人,待楊少卿的信寫好了,還勞煩皇城司遣快馬送去海州,一日都不可耽擱,但願二月初二前此人能趕到。”

“請文相放心。下官這就寫。”

“信中不要寫童謠,只寫有重要案件,老夫須親自向他請教學識,務必以下月初二為限,速來京城為盼。”

楊惟德坐下寫信,按照文彥博的意思,沒有涉及具體案情,但是又寫的極為神秘和緊迫,。

待寫完就交給太監安排快馬送去海州。

“文相,現在已然丑時。不如我們去案發地看看?”包拯急著去現場看。

“希仁兄,我不會勘察現場,此刻又有些睏倦,神思遲鈍,還是不去了。”文彥博從容推脫。

“我只怕若等到天明,大雪蓋住痕跡,或者行人亂走踩壞現場……”

包拯正不依不饒硬要文彥博一同去,只聽到外面吵鬧,一名小太監失魂落魄進來,想要在石全彬耳邊說話。

“怎麼慌成這個樣子,不要耳語,當著各位相公的面說。”

“我等在御花園巡夜,看到……看到一團如范陽帽般的妖霧懸在空中,瀰漫不散甚是可怕。”

“如帽般妖霧?聖駕如何?”石全彬大驚失色道。

“聖駕還在皇儀殿由侍衛親軍和張天師徒眾護著。”

“走,卻御花園看看。”包拯全無懼色,一個人搶了出去。楊惟德與文彥博緊跟其後。

幾個人在十來個提著燈籠拿著棍棒的小太監簇擁著前去御花園。侍衛親軍司的禁軍已然圍住了御花園卻也不敢進去,藉著搖曳燈光遠遠看去,卻有一團似有似無的煙霧,煙霧越來越淡,看來正在散去。

包拯越過眾人,徑直走向那煙霧,楊惟德緊跟在後面。文彥博只站在遠處處沒動。

待兩人到了近前,煙霧已然完全散盡了。

“宮內必有內應!”包拯說。

楊惟德並不說話,蹲下檢視。發現地下爛泥有些鬆動,露出什麼東西。他讓太監提著宮燈照亮,發現是一根白色的東西,於是捏住提起。他從土裡拽出了一具尺把長的小骷髏,白骨手腳上連著絲線,想來牽動絲線它就會如同傀儡般動彈,但是它並非常見的竹木製傀儡,它就是一具骨制的小骷髏,手裡握著一根竹子做的長槊。

所有人啞然無語,只有包拯看到小骷髏手握的長槊上有細小的字跡,趕緊讓石全彬找來眼尖的太監將文字抄錄。抄錄下來的分明是四柱八字。石全彬仔細看了兩遍,早已面無人色。

“這好像是張娘子的生辰。”

“這團煙霧什麼時候在的?”包拯問。

“昨日亥時前後就有人看見了。” 小太監趕緊回話。

“在張娘子薨歿前……當時為什麼不報。”

“當時遠遠看了,以為是儺儀禱祝,或祝由請神燃香升起的煙,最近宮裡這樣的場面太多,大家也不以為意。再者,那時張娘子尚在彌留中,宮裡雞飛狗跳,也沒人繞遠路來御花園檢視。子夜時押班說,宮裡有邪祟要堤防,小人才趕來看時,竟看清不是什麼尋常煙,它就懸在半空似動不動的。”

“有人看清這煙霧樣子如何?”包拯搶問道。

“樣子甚是扁平,如同步軍戴的范陽笠。”有太監回答道。

“難道真是謠讖裡的帽妖?”楊惟德驚慌失語。

包拯哼了一聲,他覺察到事情正在迅速滑向亂神邪祟,如果他不能趕緊找到線索的話,調查方向可能會被楊惟德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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