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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明月閣廢去功法的過程是不是真如所傳那般比抽筋剔骨還疼，
但看著素月那樣即使是替人挨一刀連吭都不吭一聲的人，在被銀針鎖住經脈，任人一點一點廢除她所習的功法而疼得聲嘶力竭地喊叫時，我也大約有了幾分瞭解。
我看著執行的人拿著細長的銀針，豆大的冷汗從她額頭滾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殷紅的血自唇邊滑落，滴在宋臨淵留下的血跡上，覆了一層又一層。素月身上插滿的銀針讓她看起來像個刺蝟，我看著有些想笑，可是我卻笑不出來。
因為我從未見過她這麼狼狽的模樣，她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個遇事沉靜、彷彿什麼也不在乎的素月。即使是入夢前，她對我說她沒有以前的記憶，即使那日在泠水之上，她替宋臨淵擋了一刀，即使後來她被宋臨淵抱在懷裡，聽他說出那番話，她也從未出現過半點失措。可是現在，即使她將嘴唇都咬爛了，也還是剋制不住地慘叫出聲。
從最好的殺手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而且還要受不亞於抽筋剔骨的痛苦，我不知道素月是怎麼想的，但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罵她太傻。
她確實是太傻，傻到為了宋臨淵的一句“可願常伴我左右”，便斷送了自己的一切，從來都不考慮這到底值不值。
宋臨淵被素月送回平侯府後，在床上昏睡了五天才醒過來。雖說素月的那一刀沒有傷到要害，但是後來他自己捅的一刀卻是險險地擦著心臟而過，若不是他握著素月的手往自己胸口捅時，素月下意識地偏了偏，那麼這世上怕是已經不存在平侯宋臨淵這號人了。
而宋臨淵再次遇刺的這件事驚動了他在皇宮裡的外甥宋翊，宋翊知道他因遇刺九死一生後大發雷霆，然後下嚴令命人徹查這件事，還把人參靈芝這類的珍貴藥材像不要錢似地往平侯府裡送。可宋臨淵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謝謝他那外甥，也不是像常人那樣跟渴了幾百年似的要喝水，而是步履蹣跚地跑到素月曾住的院子裡。
宋臨淵一身紫色單衣，站在院中，看著依舊開得茂盛的合，歡樹，看著擺在樹下的白玉棋盤，神情微愣。
樹下棋盤上黑白棋子分明，旁邊還放著一盞白瓷茶杯，彷彿那個下棋的人只是因為有事剛剛離開，可是他明白，那個人已經走了。
這個院子裡還是那副樣子，古樸的雕花窗子，茂盛的花草樹木，還有擺在樹下的棋局，可是卻獨獨少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我看著宋臨淵輕微地喘著氣，隨著時間的流逝氣息漸漸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由緊張變為呆滯，然後再緩緩地變為一片空白。他站在院中呆愣許久，背影孤單，卻像從來就這樣孤單，襯著身後繁華三千也沒有產生多少違和感。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輕移著步子慢慢轉身。他微垂著頭，額前的短髮將神色遮蓋，紫色的單衣在地上畫出逶迤的曲線。
宋臨淵走了幾步，頓了頓，然後兀地抬起頭，像是感覺到什麼般，直直向院子門口看去。那裡，立著一襲白色的人影，身形單薄，是他熟悉的堅強倔強。
素月撐著牆，一身白衣凌亂不堪，整個人都是風塵僕僕的模樣。她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眉眼清麗冷淡，身體單薄得彷彿下一秒便會被風吹走。
他們就這樣直直地對望著，明明不過十來步的距離，他只需上前幾步便可以將她摟入懷中，可是宋臨淵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彷彿是從這紅塵濁世裡劈出的一方天地，心底，眼裡，滿滿地裝的都是那個人。
最後還是宋臨淵的貼身小廝來尋他時打破了兩人的難言寂靜，小廝拿著件披風，看看宋臨淵又看看素月，不懂風情地問道:“素月姑娘，那日……你不是走了麼？”
素月眼神淡淡，語氣也是淡淡的，她回答著小廝，目光卻還是停留在宋臨淵身上。
她說:“不歡迎我回來麼？”
“不是不是！”小廝一看她誤會了，連忙擺手解釋。他看了看宋臨淵，然後又看向素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回來自然是好的。方才侯爺一醒就跑到姑娘的院子裡，若是姑娘不回來，侯爺只怕是該傷心了。”
小廝小心地撇了宋臨淵一眼，宋臨淵見狀，輕輕咳嗽了一聲，耳根處漸漸升起幾抹緋紅。他上前接過小廝手裡的披風，道:“你先下去吧。”
小廝看了看兩人，竊笑一聲，低頭應是，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走開了。
素月看著宋臨淵接了披風緩緩走近，撐著牆的手微微顫了顫，但卻立馬恢復鎮定，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宋臨淵走到她身前，很是自然地將披風為她披上。他細心地將衣帶打了個結，雙手漸移，扶著她的肩膀看了她半晌，然後伸手摟住了她。他緊貼住她的額頭，明明力氣大的彷彿要將她揉進骨子裡，語氣卻異常平淡:“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素月靠在他胸口，依舊是那副冷淡的神色:“若不歡迎，那我走好了。”說著便要推開他。
我在一旁看著很是無語，這姑娘真是倔的要死。明明受盡折磨只是為了跟他在一起，卻從來都不肯說半句服軟的話。
宋臨淵抓住她推他的手，力道大的彷彿要把她的手腕捏斷，可素月只是輕飄飄地撇了一眼，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神色正常得彷彿那個被捏的人不是她。
宋臨淵直直地看著她，彷彿幾百年都未見過般，多看一眼都是奢侈。身後的合，歡樹枝葉茂盛，陽光透過枝葉在白玉棋盤上落下斑駁的光影，棋盤上黑白棋子圓潤光澤，一如往日他在她院中，兩人執子相對，細碎的光落在身上，手中棋子溫潤。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似乎連時間都靜止了，他才鬆開握在她手腕處的手，然後稍稍傾身，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素素，既然回來了，我便不會再放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