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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域在九凰說要回三危山後，便帶她回到了她原先住的院子裡。
此時已經近秋，院子裡種的合，歡樹已經開始落葉，樹下積了厚厚的一層葉子，風一吹捲起幾片，顯得異常淒涼。
九凰身上披著左域的外衣，閉著眼在他懷裡沉沉睡去。左域抱著她進屋，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給她拉上被子，正準備離開，一直閉著眼的九凰卻突然睜開眼，右手拉住他的衣角，道:“左大哥……”
左域轉身看她，九凰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嘴角甚至還有一絲清淺的笑:“左大哥，你留下來好不好？我一個人好怕……”
左域心裡一痛，拉住她攥著衣角的手在床邊坐下:“好，我不走，我在這裡陪著你。”
九凰點點頭，左域幫她掖了掖被角，道:“你睡吧。”
“睡不著了。”九凰笑了笑，“左大哥，你陪我說說話吧。或許說說話我就睡著了。”
她掙扎著起身，左域連忙將她扶住，然後將枕頭放在她身後讓她靠住。九凰靠在枕頭上，看著左域眯著眼笑。
“好不好？”
“好。”左域做回床邊，頷首，“你想說什麼，我陪你說。”
九凰看著他，歪著頭思考片刻，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活潑俏皮的樣子:“左大哥，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啊？”
左域愣了愣，看著她默了半晌，然後輕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手上為什麼只有一隻銀釧的事？”
九凰想了想，這才想起來那日他幫她生火時確實問過這件事，便點了點頭，道:“記得。”
左域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柔意，在他心裡埋了十幾年的事在這一刻被他輕聲說了出來。
“我原本不是魔教中人。十歲那年，原本還算是世家大族的左家突逢變故，父母妹妹在逃亡的途中被流寇所殺，我僥倖活下來，輾轉來到南疆。”
左域笑了笑，似是想起來那日的情景:“那日正逢南疆的祭天之禮，我因為太餓倒在街上，南疆的聖女來時我來不及避開，差點被侍衛給抓走。”左域看著九凰頓了頓，眼底漸漸浮現她看不懂的神色，“但那位年紀還尚小南疆聖女卻制止了那些來抓我的侍衛，並悄悄給了我一隻銀釧，說讓我去買點吃食。”
“是麼？”九凰淺笑著反問。
“是的。”左域頷首。
他看著眼前嘴角微微掛著一絲笑意的人，突然想起來那日她也是這樣笑著，一身熱烈紅衣蹲在他面前，銀冠上的鈴鐺輕響。
她將手上的銀釧扯下來，然後悄悄塞在他懷裡，彎著眼睛小聲道:“小哥哥，阿孃說這個很值錢，我給你一個，你去換點吃的吧。”
九凰瞧了左域半晌，然後輕聲道:“後來呢？”
“後來……”左域回過神，“後來我去了當鋪，老闆見我是個孩子，便報低了那隻銀釧的價錢。但他給我的那些錢已經足夠了，我靠著它走出了南疆，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魔教。再然後，我重新回去拿回了那隻銀釧。”
九凰一愣。
左域將手伸進懷裡，拿出一隻略顯舊的銀釧，他將它遞到九凰面前，道:“九凰，銀釧本就是一對，更何況還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當年拿它換錢既是不知也實在是情非得已，如今我留著它也已經沒用了，這隻銀釧，還給你吧。”
九凰愣愣地看著左域手中的東西，那隻銀釧上用精細的手法刻有騰雲的龍，與她手腕上飛天的鳳相互照應，兩股纏繞的銀釧上垂了一刻精緻的銀鈴，看上去略微舊了些，但的確是她的另一隻銀釧。
九凰看了好久，突然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不用了。”她抬頭看他，眼底倒映出他眉頭微皺的模樣，“左大哥，這隻銀釧既然已經給你了，還是你幫我保管吧。我……”她似是想起什麼，悽然一笑，“我……活不了多久了……”
左域握著銀釧的手一緊。
九凰轉頭看向窗外，可看見窗外花圃裡種了茂盛的鳳尾蘭，一簇一簇地擠在一起，顯得格外有生氣。
“左大哥，我似乎還從來都沒跟你說過我的事吧。”九凰輕聲道，眼底的光芒漸漸模糊，“我雖為南疆聖女，但卻並不是至陰之體，生死蠱也是從阿孃體內繼承而來。阿孃在我十歲那年與我換血，因此丟掉性命，只是為了保住我體內的生死蠱，從而保住我。”
她頓了頓，聲音毫無起伏地繼續道:“阿孃說我要保護好自己，才能好好活下去。可是現在我已經不乾淨了，這樣的我養不了生死蠱，它會慢慢死去，我也會死。”
九凰背對著左域看著窗外，一滴眼淚從眼角滑過，悄無聲息地滴落在錦被上:“我曾經以為我會生活得很好，想象過很多美好的生活。阿裴說要娶我時我很開心，因為我很喜歡他，想要與他在一起。但是後來紫魅姐姐告訴我，阿裴不喜歡我，他接近我，娶我，只是想要生死蠱。”
九凰聲音在屋裡靜靜流淌，明明聽起來毫無起伏，卻透著讓人心酸的難過。
左域看著她的背影默了半晌，握著銀釧的手鬆了又緊，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般，輕聲道:“九凰，你若不開心，若不想留在這裡，我便帶你走。”
他頓了頓，聲音堅定有力:“山長水遠，天大地大，這世間，總會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九凰最終還是沒有回答左域。她聽了左域的話後，只是輕輕地閉了眼，輕聲道:“左大哥，我想睡了。”
左域的臉色白了白，他將伸在九凰面前的手慢慢收回，突兀地笑了一聲，聲音微微有些喑啞:“那你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
九凰縮排被子裡，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窗外的合，歡樹還在落葉，被風一卷，一片枯葉落在窗臺上，襯著花圃裡開得茂盛的鳳尾蘭，顯得格外的不和諧。
床上的九凰呼吸漸漸綿長起來，左域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九凰已經睡著了時，屋子裡突然盪出一聲輕語，似是夢囈般，輕得如同飄渺雲煙。
“左大哥……對不起……”
我看到左域的身子一僵，隨後又漸漸放鬆下來。他理了理九凰額前的短髮，也輕輕地回道:“沒關係……”
我看著床邊一躺一坐的人，扯了扯公子感嘆道:“公子，你看，這左域真是痴情，嘖嘖嘖，我都看不下去了。”
公子拍掉我的手，理了理被我扯亂的衣服，斜了我一眼:“看不下去就別看。”
我噎了噎，撇了撇嘴爭辯道:“公子，你難道不覺得左域剛才的那番話說的很讓人心動嗎？”我頓了頓，學著左域方才的語氣道，“九凰，你若不開心，若不想留在這裡，我便帶你走。山長水遠，天大地大，這世間，總會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說完我摸著下巴一臉憧憬地道:“嘖嘖嘖，九凰真是傻，要是我是她，保準就答應了。”
公子冷笑一聲，看著我一臉鄙夷:“你就這樣沒出息？一兩句話就把你給收買了？”
我輕聲哼了哼:“一兩句話怎麼了？公子你難道真的不覺得左域的這番話很是讓人心動嗎？”說完我想了想，覺得不夠又補充了一句，“反正如果有誰跟我說這些話，我是會答應的。”
公子瞥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可惜沒人會跟你說這些話。”
我噎了噎，只覺得火氣“蹭蹭蹭”地往上衝，惱羞成怒地道:“你怎麼知道沒有？如果我有呢？”
“哦？是麼？”公子看著我挑了挑眉，眼底是調侃的笑意，他看著我陰陽怪氣地道，“可我怎麼聽說蒼雲仙君座下的第十七個弟子鳳謠在空玄殿五百餘年，愣是沒開過一朵桃花。”說罷他打量我片刻，還狀似可惜地道，“這麼些年頭，就算是鐵樹都能開花了。看你的模樣也不算醜，但你卻一朵桃花都沒有，這是為何？”
我的臉色黑了黑，在心底咆哮道:我怎麼知道？！
誠如公子所說，我在空玄殿的五百餘年裡，一直都沒有被男子追求過。其實剛開始我也覺得沒什麼，畢竟十六師兄和九師姐對我很好，我也樂意跟他們玩。但是後來就連我那看上去異常強壯的十二師姐都有了人喜歡，並且以雷霆之速成親並日日在我們師兄妹面前秀恩愛後，我也愣是沒有開出一朵桃花。
為此我很是受傷，在屋裡睡了兩日後就跑到了九師姐的院子尋求安慰。
那時候九師姐正躺在樹底下曬太陽，水色的長裙凌亂地鋪了一地，麵皮上蓋著一本話本子，觸手可及的地方還擺了一盤晶瑩剔透的葡萄。
我上前一把將九師姐麵皮上蓋著的話本子拿下來，然後翻了翻，發現是我早就看完的小說後便隨手扔到一邊，搖著九師姐的胳膊道:“九師姐，有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兩天，讓我每每想起都有點惆悵。”
九師姐抬手遮了遮光，聲音慵懶:“這倒還是個問題。除了不能吃喝玩樂外，我倒還真沒見你有惆悵過。”她稍稍坐起身子，一對眸子如同秋水，“來，說給師姐聽聽，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惆悵？”
我提著裙子坐到她身邊，撇了撇嘴抱怨道:“師姐，今天十二師姐與十二師姐夫又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十二師姐還說什麼‘十七啊，你什麼時候也給我找個妹夫呢？’”我學了學十二師姐的語氣，然後輕聲哼了哼，跟九師姐認真分析道，“九師姐，我覺得我被瞧不起了。”
九師姐掩著嘴笑出聲來，她坐直身子端正我的臉仔細瞧了片刻，聲音裡有一絲調侃的意味:“十七，我覺得你生得也算是不錯的，可為什麼就是沒人看上你呢？”
我嘟囔一聲:“我怎麼知道？”
九師姐輕笑一聲，重新靠在樹上，隨手拿了顆葡萄扔進嘴裡，邊吃邊道:“那你今日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找個十七師妹夫？”
我“嘿嘿”一笑，很是正經地道:“九師姐，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被十二師姐瞧不起了！十二師姐誒！”
由於師父收了十七個弟子，人數有點多，所以我們也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相親相愛。師兄妹裡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互相看不順眼，平時遇見了就會相互擠兌一下，而不巧的是，九師姐與十二師姐正好就是其中的一對。
其實這互相看不順眼的緣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只是因為對女子所持的觀點不同。
九師姐認為，身為女子就應該有個女子的模樣，而不是虎背熊腰看起來十分壯實。而十二師姐則認為，女子相較於男子也不為過，為何就不能生得壯實些？難道瘦的跟片葉子似的一吹就走好些嗎？
於是兩人道不同不相為謀，每次見面都是橫眉冷對，抓住了機會就對對方冷嘲熱諷，說出的話恨不得讓彼此羞愧而死。
這樣的現象從我入師門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每每想起，我都不得不感嘆她們的堅持。
九師姐聽了我的話，一雙翦水眸子掃過來帶著微微的薄怒，她伸手戳了戳我的腦門，道:“我聽到了，你不用再三重複！”
我抱著頭縮到一邊，看著她傻笑:“九師姐，我只是說的事實而已。”
九師姐收回手，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看著我:“既然如此，也不能讓十二小瞧了去。”她眯著眼將我上下打量，想了片刻，然後嘴角含笑地提議道，“十七，要不你去相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