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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點點頭,進得屋去。
片刻之後老太太折返回來,手上拿著一個粗布縫製的整潔小布袋。
她將布袋遞給司徒平,面色凝重地說道:“平兒,這是外婆準備的點乾糧,想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你拿著,路上吃。
別麻煩你表嫂了。
老大絮叨,老二忙.”
不知何時,外婆已經察覺,司徒平再也不會屬於小漫子村。
他接過外婆應對不時之需的乾糧,心中五味雜陳。
家鄉之旅,居然如此之快結束。
這天晚上,司徒平心神恍惚,迷迷糊糊中入睡。
夜半時分,他聽到耳畔傳來輕聲呼喊,不知是誰正喊他的名字。
司徒平半睡半醒,只見秦紫玲正站在床邊。
他只覺吹氣如蘭。
秦紫玲左手緊緊握住右邊胳膊,隱隱有光華閃現。
她面色凝重,沉聲對司徒平說道:“我們走罷.”
司徒平本以為這次離開可以好好告別。
見秦紫玲神色,他不敢耽誤。
相逢不晚,為何來去匆匆?急於上路的秦紫玲祭起彌塵幡,轉眼之間,這割不斷、卻又回不去的山水環抱的小村莊已經在後面。
遙想五年之前,彼時的司徒平胸懷兩粒黃花地丁籽,騎大公羊歷險,完成一音大師囑託的任務。
他心心念念,滿以為送完東西后可以拜入一音大師門下,成長為一代劍仙。
彼時前途未卜,但不到十歲的司徒平雄心壯志,不乏豪情,勾勒過許多青雲之念在我胸。
離開小漫子村之時,並無多少留戀之情。
五年過去。
兜兜轉轉一圈回來,和外婆、表哥、表嫂們片刻相聚,司徒平再次離開小漫子村。
此時的他,已見識過天地之大,自己不過是一葉逆風扁舟,不復初次離開小漫子村的希冀與豪情。
仙路已然渺茫。
然而天地之間,似乎再也回不去林守正兄弟那種方寸之間瑣碎幸福的生活。
司徒平感覺自己好像懸浮在半空中。
轉蓬離本根,飄颻隨長風。
半空之中的司徒平忍不住再次朝沉睡的小漫子村方向瞥一眼。
月光之下隱隱可見,結冰的白色小河環繞村莊一圈,蜿蜒而去,匯入大江之中。
宛如大地上的一條潔白的絲巾。
秦紫玲求道心熾,已經得到關於小白燕主人距離遠近的兩個大圓圈,自然迫不及待,劍光更是神速。
兩人一路向西北而去,終於來到祁連山腳下。
正是日出時分,晨光熹微。
萬道金光從地平線上徐徐升起,染紅半個天空的燦爛朝霞。
司徒平藉著日光從半空中俯瞰下去,只見到祁連山綿延千里,由西向東傾斜。
山頂積雪萬年不化。
三列平行山系之間,夾有谷地和湖盆。
山間谷地、河谷寬廣。
想來盛夏之際,那裡是水草豐美的牧場。
有山就有水,水往低處流。
輻射格狀水系花費億萬斯年,充分發育。
沿著西北-東南走向的河流長大寬展,橫向切穿山脈,成為峽谷。
發光的絲帶一般的河流向四周奔流而去。
高山、積雪、冰川、山谷、盆地,還有遠處的戈壁沙漠。
看到這壯麗、粗獷的景色,司徒平胸中塊壘頓為之消。
秦紫玲按下劍光,兩人如隕石般飛快降落。
司徒平感受到祁連山的罡風。
他再次腳踏實地。
司徒平雖然道行全無,幾年修真下來,加之小還丹功效,身體還算康健。
拜五鍇針所賜,他對寒冷的感知亦遲鈍不少。
司徒平在心中暗自盤算,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穿越祁連山,走到佛法鼎盛的花門國。
秦紫玲環顧四周,模仿外婆的口氣,輕鬆地說道:“祁連山剩下的路,需要平道友你自己走了.”
司徒平點點頭,他撥出的氣馬上變成白霧,當真是呵氣成冰。
和秦紫玲分道揚鑣的時候終於到了。
司徒平心中湧起一陣離別之際難免的傷感。
他朝這位道友拱拱手,說道:“尋找一音大師的漫漫征途,亦需要秦道友自己走了.”
秦紫玲莞爾一笑,卻是臉色蒼白,嘴唇發紫。
司徒平細細打量,察覺到她的右臂上正有血液滲出。
不知何時已受傷。
他目不轉睛盯著秦紫玲的傷口,不知該說些什麼。
秦紫玲看到他直直的目光,面有不悅神色,說道:“玄門正宗,斬草除根的本事見長。
如果不是我見機得快,怕是會在小漫子村有一場惡戰。
難免會牽連到二表嫂她們…”司徒平恍然大悟,說道:“多謝秦道友體恤.”
秦紫玲手指翻飛,包紮好自己的傷口,說道:“翻過祁連山,便到花門國境內,不要忘記你二表嫂的二等大事.”
司徒平聽秦紫玲口口聲聲不離二表嫂,心中猜測兩人之間莫非有什麼特殊的羈絆。
他心中擔憂秦紫玲傷勢,亦不好直接獻殷勤,便絮絮叨叨開口說道:“一音大師居無定所,四海雲遊。
攝物尋蹤有所滯後,不能精確定位。
兩圓相交有兩點,其中必有一個是謬誤。
小子攝物尋蹤之術,力有不逮…”秦紫玲秀眉微蹙,擺擺手,說道:“行了,我知道你已經盡力。
拜玄門正宗為師,成敗與否,我都會感謝你的幫助.”
司徒平閉口不言,面露羞色。
秦紫玲停頓一下,莊重說道:“家母道行高深。
修煉之術,雕刻在你身上,本是她的自由。
我無權過問,亦無意摻和.”
司徒平急忙分辨道:“令堂縱橫仙林上百年,一身本領,都是陰陽雙修的路數。
小子形貌醜陋,形單影隻,何德何能…”秦紫玲手中劍光飛舞,朝司徒平拱拱手,繼續說道:“家母兵解之後,金丹寄生在你體內,亦是你和家母的緣分。
從此之後,你我恩怨兩清,再見亦不必以朋友相稱.”
司徒平臉上微微色變,努力鎮定心神,拱手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再會.”
話音未落,秦紫玲駕起劍光,沖天而起,進入半天空燦爛的朝霞之中。
司徒平茫然朝半空中揮手,目送劍光劃破天空,消失在天邊。
萬里獨行。
終於只剩下自己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一如離開松霞學宮之時。
司徒平環顧四周,抹一把臉,呵一口氣,大踏步朝山上走去。
此時正是隆冬,祁連山下草木凋零,地上積聚一層枯枝敗葉。
滿目所見,一片衰敗,萬物蕭索。
北風呼嘯卷地,如刀如劍。
一群不懂得飛往南方去的喜鵲離散地停留在一個葉子也沒有的樹枝上,時不時發出一聲鳴叫,聲音淒厲。
司徒平沿著羊腸小道走了半天。
突然,他偶然一抬頭看到不遠處光禿禿的樹幹上,一隻黑白相間的長尾喜鵲如石頭一般栽倒下來。
它自由落體,掉到地上。
隨之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
司徒平走近之後,撿起地面的一團黑白,發現這曾在天空翱翔的小生靈,身子已經筆挺,身上的羽毛再無紫色、綠色的光澤。
小小鳥,已經迴歸大地,再也不必忍受苦寒折磨,是幸還是不幸?司徒平忍不住在心中感嘆,環境這般險惡,生靈竟如此脆弱。
死亡原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司徒平放下剛剛逝去的生命,步履不停,望山頂而去。
正午過去不久,只見東北方的天空逐漸暗下來,彤雲密佈,遮住陽光。
寒風嗚咽,更助淒涼。
光搖銀海,雪散梨花,飄飄蕩蕩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司徒平風雪中前行,很快衣服上、頭髮上和眉毛上都積了一層雪。
只見天地茫茫,卻不知路在何方。
司徒平一直走到暮色時分,才來到半山腰。
此時雪越下越大,宛如被撕扯下來的棉絮,飄飄灑灑。
很快,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他踩著新鮮的潔白積雪,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北風愈加強勁,空氣更是寒冷。
饒是全身知覺已經被五鍇針鈍化,司徒平仍然凍得渾身發抖,鼻涕簡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回頭望去,來時路上腳印已被抹去。
大雪無痕。
想起剛才在北風中如樹葉般凋零的喜鵲,司徒平忍不住問自己,自己的足跡會不會永遠停留在這祁連山中?想到死這件事情,一種難言的恐懼在司徒平心中擴散開。
與這個念頭相伴相生的是,一種茁壯的、活下去的渴望。
這渴望狠狠地攫住了他。
這渴望驅使他。
司徒平心中暗想,在這風雪逞威的季節,山上夜間必定更加寒冷。
需得找個地方避寒方可。
司徒平沿著山路在一片朦朦朧朧的大雪帶來的蕭索中拐來拐去,顧盼左右。
他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四個黑色的球,正在雪地上滾來滾去。
司徒平極力辨認,卻無法在風雪中看到全貌。
四個小球突然消失,融入白茫茫中。
司徒平疾走兩步,來到小球消失之處。
不知它隱匿到何處?他抬頭仰望漫天飄雪,對這億萬斯年未曾改變的天地大喊大叫。
隨著司徒平叫聲,不遠處的一堆雪突然簌簌落下,好像在回應他。
積雪後面,居然是一個黝黑的、一人來高的山洞。
山洞正默默看著他。
不知何人開闢,此處可避一避寒風,擋一擋鵝毛大雪。
總比在外面好。
司徒平走進山洞,口中高聲問道:“請問有人嗎?有人在嗎?”
暮色四合,洞中漆黑一片,不知深淺。
並無任何回答聲音傳出來。
司徒平點起一團火,繼續邁步朝山洞裡走去。
越往裡面,山洞逐漸收窄。
前面尚可躬身前進,再往深入便愈加窄小,漸漸不能容人。
不知通向何處。
司徒平折身回到洞口,太陽最後一抹餘暉隱沒在茫茫雪色中。
他揮舞手中火把,四處檢視。
山洞中陳設極為簡陋,簡直用不到“陳設”兩個字。
放眼望去,黑咕隆咚,只依稀分辨出一條石凳和一大堆高高的、乾燥的茅草和小樹枝。
茅草旁邊一個黑色的小鍋,小鍋下面積滿餘燼。
祁連山亦被稱為“萬寶山”。
周圍鄉民靠山吃山,採摘打獵,本是極為常見的事情。
不少人獲益頗多。
司徒平心中暗想,這小山洞莫非是入山砍柴採藥的人落腳之處?如此看來,並沒有特定的主人。
司徒平曾在雪野派搜尋草精木靈,和採藥的農夫亦算半個同行。
借住在此,亦無不妥。
司徒平主意已定,便進進出出,收拾忙碌起來。
他點起火來架起鍋,將洞外的雪煮化一些。
而後,司徒平就著沸騰的雪水,緊緊靠著篝火,拿出外婆準備的乾糧。
乾糧甫一入口,司徒平眼眶不知不覺便紅了。
他在火光中觀察自己靈巧的雙手。
隨著食物下肚,他心中再次升騰起對生命、對修真、對祁連山另一側的花門國不死的渴盼。
他心中的某一個角落發出疑問:被道家拒之門外,會不會佛光普照呢?吃飽喝足,該休息了。
司徒平藉著火光,清理出一塊平整的土地。
然後,他將洞中茅草分成兩垛。
司徒平將其中一部分茅草用力捆紮起來,嚴嚴實實擋在洞口,抵禦寒風。
然後,他將剩下的茅草平鋪開,蜷縮身體躺在上面,再蓋上一層,做好入睡打算。
躺在茅草中的司徒平渾身冰冷,發抖不止。
他低估了祁連山呼嘯的萬年罡風之陰寒。
這絲絲縷縷,就如手腳最為靈敏的神偷。
一股股寒流,穿過堵在洞口的稀疏錯落的茅草,前仆後繼撲在司徒平身上,奪走他身上本就不多的熱量。
可惜道行盡失,寶相夫人留下的金丹只能護住心脈。
司徒平無法呼叫其威力,抵禦嚴寒。
他難以入睡,心中暗暗後悔,為何要求取送子靈藥。
想到白天見到的喜鵲,他不禁悲從中來。
被寒冷擊敗、難以入睡的司徒平左思右想。
坐以待斃終究不是辦法。
他索性起身在洞中生火取暖,不住打瞌睡。
洞中空間有限,煙霧不易擴散出去。
烤火取暖,喜憂參半,不是辦法。
長夜漫漫,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