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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風勁吹,司徒平腳腕受寒冷刺激疼痛不止。
他終於忍受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汗如雨下。
司徒平朝洞口掙扎前去,意欲離開。
他開口說道:“前輩收留善舉,救命之恩,弟子無以為報。
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弟子來世結草銜環,報答前輩大恩大德.”
老怪鬚髮飄飄,走到司徒平跟前蹲下。
他長眉下朦朦朧朧的眼睛圓睜,目光突然變得明亮。
司徒平感到,這位前輩好像處在半夢半醒之中,隨時會睡著,隨時會醒來。
老怪伸出白嫩的手,拍一拍司徒平的肩膀,似乎並無惡意。
他說道:“來生的事情,來生再說.”
老怪一揚手中的酒葫蘆,再飲一口,笑眯眯說道:“老道沒有什麼別的愛好,就喜歡享點兒口福.”
司徒平點頭說道:“晚輩願供驅使,尋找佳釀。
還請吩咐.”
話音未落,老怪如雪一般潔白的眉毛突然暴漲。
隨著眉毛盤旋生長,上面似乎開出一朵朵清泠泠、亮晶晶的精緻小花。
司徒平不由自主往後退去。
長眉不依不饒,纏繞住司徒平左手手腕。
司徒平心中一驚。
老怪道行高妙,定會發現寶相夫人金丹,瞞不住了。
老怪長眉停止生長,掃了他一眼,悠悠說道:“想給貧道打酒的劍仙,排著長隊,必得經過層層遴選。
可不是有粒來歷不明的金丹便有資格.”
看來老怪對寶相夫人金丹並無興趣。
司徒平臉上一紅,暗自後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轉念一想,金丹本不是自己修煉得到,老者又曾救過自己。
他如拿走金丹,亦無可厚非。
此刻的老者神色愜意,雙目緊閉。
司徒平目不轉睛,盯著纏繞在手腕上好像開著一圈花兒、雪一般的眉毛,感到似曾相識。
這長長的眉毛逐漸收緊,司徒平感覺手腕上好像盤著一股夏夜月色下的涼風。
老者似乎不是旁門中人物。
此等道行,必是仙林中有數的人物。
司徒平心中另一個猜測逐漸萌芽。
他感受手腕上的風,全身放鬆,長長撥出一口氣。
司徒平朗聲說道:“弟子體內金丹,原是一場春夢。
不足掛齒。
前輩祁連山潛修,參玄悟道。
不知弟子有沒有這個福分,能服侍一二.”
老者嘿然一笑,喝下一口佳釀。
他眼睛微微眯起,上上下下打量司徒平。
司徒平感到渾身不自在。
老者開口,語氣之中有一絲興奮,說道:“自古嫦娥愛少年,少年亦愛嫦娥。
想是小狐狸縱橫情場,而你血氣方剛。
天雷勾動地火。
她和你修習陰陽雙修之術。
一來二去,導致金丹流轉.”
司徒平急忙搖頭否認。
老者斜睨司徒平,哈哈大笑,說道:“世間事,大抵如此。
你到不必不好意思.”
老者不僅絲毫不惦記金丹,而且言語之間,並不將陰陽雙修視作歪門邪道。
此等放浪不羈,亦不像玄門正宗的前輩。
亦正亦邪,非正非邪?司徒平雙手亂擺,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道:“弟子雖然道行低微,但亦曾路過司天臺。
怎能僅僅為道行進益,行那種陰陽雙修之事?”
老者將酒葫蘆塞到司徒平手中,長眉輕挑,示意司徒平嘗一口。
司徒平見狀,小心舉起酒葫蘆,喝一口老者佳釀。
美酒入喉,芳香甘醇。
司徒平只覺心搖神蕩,神思漂浮,天地萬物都變得隱隱綽綽。
司徒平將酒葫蘆還給老者。
老者問道:“那依你看來,什麼時機才應進行陰陽雙修?”
司徒平曾通覽陰陽雙修概要,卻未曾字字深思。
聽到老者之問,他一時語塞,結結巴巴說道:“這…這…情到深處,恰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老者喝一口佳釀,輕捋鬍鬚,喃喃說道:“水到渠成.”
他似乎陷入回憶之中,久久不語。
不知是否是喝酒緣故,司徒平漸覺渾身燥熱,膽氣漸壯。
他猛然翻身跪下,對老者磕了三個響頭,誠懇開口朗聲說道:“弟子一路坎坷,來到祁連山。
懇請前輩收弟子為徒,弟子甘願侍奉左右,終老此山。
還請成全.”
老者一動不動,好像已經睡著。
司徒平提高聲音,重複拜師之請。
老者猛然醒來。
驚訝之餘,他將取之不盡的酒葫蘆放在一邊,含笑問道:“修真一脈,最講究師承。
貧道若是與仙林為敵的旁門左道,入我門下豈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司徒平答道:“前輩如是旁門左道,怎會對寶相夫人金丹無動於衷?”
老者哈哈而笑,站起身,背對司徒平,開口說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司徒平神思恍惚。
他並沒有抬起頭,說道:“前輩弟子心中有一猜測,不知對也不對.”
老者凝神望著洞外白茫茫的天與地,好像突然從醉酒中清醒過來。
他點頭說道:“你且說來聽聽.”
司徒平抬起頭,迎著老者的目光,一五一十說道:“前輩隱居深山之中,舉手投足之間便趕走雪野派道行高妙的首席歐陽巧石。
此等道行,定然是仙林中有名人物.”
老者不以為然,對這頂高帽子並不感興趣,冷笑一聲,說道:“仙林中成名的前輩多了去了。
司天臺四大國師,三大玄門正宗三位掌門,六位仙首。
哪一個不是精研道法,出神入化?”
司徒平跪在老者跟前,說道:“前輩與他們不一樣.”
老者眉毛一挑。
司徒平繼續說道:“晚輩在司天臺有幸一睹四位國師風采。
三大玄門正宗,皆對陰陽雙修嗤之以鼻。
前輩並不將其視作十惡不赦的大罪。
與國師仙首相比,前輩胸懷更廣大.”
老者酒不離口,似乎突然進入醉酒狀態。
他口齒不清地說道:“你不必在這裡說好聽的啦。
玄門仙首之中,點蒼派紫嫣真人和白石真人雙修,夫唱婦隨,傳為仙林一段佳話.”
司徒平話突然多起來,說道:“可是後來峨眉鬥劍遴選仙首之際,兩位前輩互不相讓,彼此爭勝。
齟齬漸生,以致恩斷義絕。
雙修之事名存實亡.”
老者眉頭一皺,悶悶說道:“竟有此事?”
司徒平只覺臉上滾燙。
他點點頭,說道:“千真萬確。
玄門正宗弟子對此心照不宣,對陰陽雙修避而遠之.”
老者揚起手中的酒葫蘆,示意司徒平繼續說下去。
他娓娓道來,說道:“前輩白眉如雪,上面綻放精緻的小花。
圍繞在晚輩手腕上,宛如夏天的風。
洞中小鐵鍋,就像八月十五的滿月。
風花雪月,乃成名多年風月三仙的道行標記…”就像當年一音大師在黃花地丁籽上種下、被陸修靜國師焚燒的結界。
老者再飲一口,喝酒簡直如呼吸眨眼一般自然。
他捋一捋長長的鬍鬚,搖頭說道:“你可知風月三仙都是誰人?”
風月三仙乃是多寶道人、一音大師和釀雪道姑。
司徒平點頭說道:“松霞學宮典籍記載頗為簡練。
當年風月三仙結伴雲遊天下,建立外功。
三人風頭一時無二,壓過三大玄門正宗多少弟子.”
老者手中的酒葫蘆凝滯不動。
他似是陷入回憶之中。
良久,老者點點頭,似是預設司徒平的推測。
他長嘆一聲,說道:“風月三仙,早已風流雲散,不提也罷.”
說畢,老者仰頭喝一大口酒,說道:“老朽現在只是多寶道人罷了.”
司徒平聽聞此言,重又恭恭敬敬向老者施禮,激動地說道:“晚輩司徒平,拜見多寶道人。
懇請前輩收留.”
畢竟,拜入風月三仙門下的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
多寶道人踉蹌踱步,搖頭不止,似乎重又進入醉酒狀態。
他開口說道:“老夫從不收弟子.”
司徒平只覺兜頭一盆冷水,透心涼。
他上前一步,懇求道:“前輩…”多寶道人抬手示意,司徒平嚥下嘴邊的話語。
多寶道人袍袖掀動,再次將酒葫蘆遞給司徒平。
他接過來,不由自主仰頭,猛喝一大口。
司徒平只覺全身火辣辣的,頭昏腦漲。
一陣微風吹過司徒平的腳腕,他感到一股暖流。
司徒平往前兩步,將酒葫蘆還給多寶道人。
不知不覺之間,歐陽巧石留下的傷口霍然而愈。
司徒平叩謝不已。
多寶道人伸手扶起司徒平,說道:“貧道看下來,你天資尚佳,怎奈根基不牢。
指點你修行,未嘗不可.”
司徒平拱手說道:“弟子感激不盡.”
多寶道人朝司徒平搖搖手,說道:“不過,你首先要解釋清楚體內五鍇針和天狐金丹來歷。
老夫再決定是否指點你.”
該從哪裡說起呢?這些,都是一塊絲帕引發的冤案。
司徒平只覺全身血液湧動,忍不住酒後吐真言。
他梳理思緒,釐清前因後果,刪繁就簡,開始講述。
他從火石山上雪野派倡議、妙一真人助力圍攻天魔心月狐開始,一直講到昨天秦紫玲運用彌塵幡將他帶到祁連山下。
然而,司徒平在醉醺醺中保留了一絲清醒。
比如,關於和秦寒萼進入臥魚溝秦漁和寶相夫人合葬陵墓之中一事。
他模模糊糊講個大概。
司徒平顛三倒四說到,自己因緣際會得到寶相夫人絲帕。
因其牽連甚廣,為免給修真道友製造不必要的麻煩,他將絲帕來歷隱去。
故而他失去雪野派信任,被打入天牢,飽嘗五鍇針之苦。
至於纖穠合度卻冷如冰山的秦紫玲在心月山莊女扮男裝,回到臥魚溝後以真面目示人。
此等事情,司徒平亦一一向多寶道人言明。
多寶道人盤腿而坐,一動不動,竟似入定一般。
司徒平磕磕絆絆講完之後,只覺神思疲累,上下眼皮不斷打架。
不知何時,他終於一頭栽倒在了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