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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這就是你的看法嗎？
倒也不奇怪。”
不知為何，漢斯總指揮的聲音現在聽起來格外催眠。在他釋出命令的同時，思緒正被拖入深層的回憶，那是和艾拉交談的後續。
“但是她就不太一樣了，雖然從來沒有親身前往地球，但是她一直都對那顆行星充滿著各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我記得她還在的時候，她總是問我，地球上面還有沒有人類。”
艾拉閉上了眼睛。
“她？”
腦子很亂，似乎有某個姓名在其中翻江倒海，但又隔著一層厚實的霧氣，完全看不真切。
“公共基礎教育的老師說，那是所有生命乃至我們誕生的搖籃。但是因為帕彌什病毒的緣故，我們不得不暫時離開她的懷抱，在空中花園上守望她。”
“所以艾拉你覺得，那個上面，還有人類嗎？”
“我想是還有的吧，並不是所有人都在阿卡狄亞撤退的時候離開了地表，總會有人留在地球上。書上不是說過麼？那上面曾經有過數十億的人口。”
“數十億人口？空中花園是絕對無法裝下那麼多的人吧……”
“那當然，遠遠不夠，也許只能裝下一個零頭的數量吧。”
“我也是那麼認為的。不過也好，有朝一日，我們會和地面上的同胞相會，互相敘述彼此看過的奇蹟，詠唱同一首歌謠。”
“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事情了，不是嗎？”
艾拉睜開了眼。
“那個時候，我們什麼都不懂，總是交換一些幼稚到可笑的想法。她說如果地面上還有人類，將會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因為若有朝一日我們能和地面上的同胞相會…”
“我們就能互相敘述彼此看到過的奇蹟，詠唱同一首歌謠。可是無論是她，還是我，當時都不曾想過。”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為什麼沒能登上空中花園？”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在那以後過著怎樣的生活？”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會對我們懷抱著怎樣的想法？”
雙眼再次聚焦，沒有奇蹟，呈現在眼前的，只有遍地的無奈和悲涼。
自己的再次恍神讓漢斯擰起了眉間。
“灰鴉小隊的指揮官已經鬆懈到了，連命令都不想聆聽的程度了嗎？”
“不是的，指揮官是……”
萬事用餘光掃了這邊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漢斯則相當乾脆。
“夠了，我沒有興趣聽你們辯解這些東西。行動吧，開始疏散那些難民，如果不願意配合，那就動用強制手段。”
在另外三人開口之前。
“我認為，這是不對的。”
“這種罔顧他人意志的強制行為是錯誤的。”
“你在違抗軍令嗎，灰鴉的指揮官！”
“你最好審視清楚自己的立場以及自己做出的每一句發言。你不會想要一切結束之後上軍事法庭的。”
裡上前，將自己擋在了身後。
“我們知道了。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節點還沒有被全部鋪設，不是嗎？”
“是這樣，但是你們弄清楚，一旦節點被全部鋪設，空中花園必定降下廣域打擊。如果不想和這片區域一同化作齏粉，那就快點執行你們的任務。”
語畢，漢斯轉身離去。
“唔……看來這個地方並沒有我的事情。那麼回頭再見，我要去別處打盹了。”
敲開一處居所的門，門後的中年人毫不掩飾臉上的憤怒與嘲諷。
“先生，空中花園即將在這片區域降下廣域打擊，請你與你的家人立即撤離。”
“撤離之後去哪裡？”
麗芙一時語噎。
因為答案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伊甸沒有多餘的‘船票’，而這片大地上沒有任何一塊地方，可以被稱之為‘安全避難點’。
保育區尚未建成，根本沒辦法容納所有流離失所的人。
眼下的時間，也僅僅只夠他們將這群難民疏散至一個不會被廣域打擊波及的地區。
麗芙的沉默讓難民的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偽善也要適可而止一點，你們到底是為了我們好？還是隻是不想看見一群披著同為人類皮囊的牲口死在自己眼前？”
“看，你們的良心和你們的行動一樣令人作嘔。讓我們離開這裡讓你們的良心好受一點，但是不讓我們過得更好。”
“我們並不是那個意思。”
回應她的是轟然關上的木門。
“這已經是第四家了。”裡並沒有參與敲門的動作，他似乎預料到了這會是又一次徹底的拒絕，只是坐在亂石之中檢查著槍械組。
“為什麼他們那麼固執？”
“之前那個老人……看起來是他們的領袖如果他願意離開，其他人大概也會跟從他的。”
“我同意。”
又吃了幾戶閉門羹。
這一次敲門之後，終於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是你們。”
“老先生……”
“啊，我知道你為什麼而來了。”
露西亞點點頭。
“那你應該知道我的回答。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即使你那樣說了，我還是不能理解……這是為什麼？是因為我們沒有站在你們的立場上嗎？”
“你應該能理解的，孩子。我們的立場與你們的立場的差距，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大。”
“在你眼裡，空中花園是什麼？”
老人突然的提問令露西亞措手不及，只能格式化地背誦著當年軍事學院的教導。
“是人類精英力量的根據地——”
“不，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大撤退之前，帕彌什病毒尚未出現時，空中花園是什麼？”
“是人類第一艘光速移民艦。”
“那麼，它現在為什麼還沒有帶著你們移民到遙遠的宇宙裡去呢？”
“因為我們失去了地球，而我們要奪回地球。”
“你們又為什麼要奪回地球呢？”
……
“奪回全人類的家園，是我們必須履行的任務。”
“這是我們的使命，我們存在於此的意義。”
“可是，這個家園裡已經沒有任何你們用得上的東西了。城市毀了，文明消失了，整個地球就是一座龐大的廢墟。”
“空中花園漂浮在地球上空，就像我們站在這座廢墟中央一樣，你們為什麼不離開呢？你有沒有想過，奪回這個星球可能根本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現在的你是構造體，不是人類，現在的你不需要繼續承載作為人類的意義繼續存在。”
老人的話讓露西亞產生了些許動搖。
“不是這樣的，我們就是為此誕生的……”
“它是你們誕生的理由，可它不等於你們繼續存續的意義。”
“就像是人應該活著，但是不該只是單純地‘活著’，還有比‘只是活著’更重要的事情。”
“現在的你理解了嗎？”
露西亞閉上了眼睛。
“那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就像這是你們選擇的道路。”
老人露出了微笑。
“是，這是我們選擇的道路，這是我們賦予自己生命的意義。”
“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心中懷有的這份對大地的眷戀是支撐我們狼狽生存的最後動力。我們想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安息在這片土地的懷裡，與她永遠睡在一起。”
“你覺得我們寧死不走很不可理喻，我同樣覺得你們現在的行為不可理喻。”
“人類就是這樣諷刺的物種，人與人之間永遠不能達成真正的互相理解。這裡有我們的血、汗和淚，有我們的歷史，有我們的回憶，有我們創造過、珍惜過、失去過和熱愛過的一切。”
“我已經說過了，如果你們還對我們懷有一絲仁慈，請不要剝奪我們最後的寄託。”
“請尊重我們最後的意志。”
裡上前，拍了拍露西亞的肩膀。
“我們已經明白了。打擾了，再見。”
剛準備離開，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事到如今才和我們說我們也是聯合政府的公民，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當初撤退的時候，你們又是怎麼對我們的？！”
“你們用槍指著我們，讓我們不要靠近通往伊甸的入口！”
“你們把我們當垃圾一樣拋下了，現在卻來說拯救我們，你們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快滾！給我快滾！我不需要你們現在的假慈悲！”
和她對峙的不是別人，正是漢斯。
那身筆挺的制服上有些濡溼，還掛著汙漬。
像是被人潑了一身髒水。
“漢斯總指揮！”
匆忙趕到的時候，雙方已經接近劍拔弩張。
忽然，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悠揚的‘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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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厚而嘹亮，澄澈而婉轉，仿若飛鳥，乘風而至，然後飛向雲層的彼端。
似乎很近，又彷彿在悠遠的某處地方。
這絕對稱不上可怖的聲音，卻讓剛剛趕來的老人和漢斯兩人同時面色一變。
“糟糕……”
漢斯皺緊了眉頭，在聲音停息的同時給出了命令。
“全員聽令，放下手中的作業，進入備戰狀態！”
“喂，西面，西面！”
明明說是去打盹，最後卻一直在遠方嘹望警惕的萬事，忽然從丘陵上一躍而下。
慵懶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很快，所有人便理解了他的肅穆源於何處。
因為，大量的帕彌什異合生物，緊隨著他，從飛揚的黃沙中踏了出來。
所有的小隊同時開始了火力覆蓋，向沙塵之中傾瀉著針對此次任務特別改裝的穿甲彈，間或夾雜著浮游炮充能和擊發的嘯聲。
灰鴉開啟了攻擊陣型，三人將自己緊緊護在中央。
“三點鐘方向，兩隻！”
露西亞揮刀，在身前劃出一個閃爍的十字，配合著推進器的低溫液氮噴射，將異合生物凍立在原地。
然後，斬首。
身邊陷入了密集且連續的狂亂聲響中，裡以嫻熟的手法重新裝填好彈匣，將靠近的一波異合生物炸成混合著紅色潮水的碎塊。
運輸機編隊並沒有撤走，空中如約而至地響起了EF-14聚變引擎的轟響。掃描器與解算計算機在一秒內掃過目標區域十萬次，隨後是化學氧碘鐳射器纖細而刺目的高能光束。
殘骸混著焦黑的塵土，在空氣中打著旋，平等地落在每個人專注射擊的眉眼之間。
“已殲滅營區內的最後一隻異合生物。”02小隊在右後方發出了通訊。
“不要放鬆警惕，又有異合生物攻過來了。這些東西在源源不斷的湧出來！”
槍聲更加密集，半數的小隊報告開始和異合生物短兵相接。轉頭，能看到麗芙的浮游炮炮管已經開始過熱，散發出微微的紅色預警訊號。
“等等，那個聲音停下了……”
就如同來時一樣突然，遠處的嘹亮鳴響霎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同樣退去的還有接踵而來的異合生物，如同退潮時趕著回到大海之中的兩棲生物。
“異合生物也撤退了。”
“不、不要過來！”
關鍵時刻，一枚子彈擊中了異合生物的‘頭顱’。
它掙扎了一下，沒有完全斷氣，最後被利刃攔腰截斷。
露西亞甩掉了刀鋒上的那不知道是否能被稱之為‘鮮血’的液體，凜然的身姿宛如一朵鬼百合。
“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身後！”
一隻異合生物從露西亞的視覺盲區冒出，襲向了她的後背。
槍響。
“不要鬆懈，露西亞。”
“剛才那是最後一隻了嗎？”
“嗯，歌聲停下來了，沒有更多的異合生物湧過來了。”
“那個聲音果然是……”
“真是麻煩………異合生物已經開始出現在這裡了嗎？”
“如果那些東西已經能夠在這裡出沒的話……紅潮的支流已經離我們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