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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太監紛紛跪在地上，“見過玉城公主。”
玉城公主，姬嬋，北昭王宮最受寵的嫡公主，從小嬌蠻任性，皇宮內人人懼怕。
李長燁的眸光瞥見了來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來了。
玉城公主跑到了李長燁的身邊，指著那幾個太監，臉上充滿怒意，“誰讓你們打他的?狗奴才!”
“來人!把他們幾個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聞言，身後的侍從紛紛上前來拉住了幾個太監。
“公主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公主饒命啊!——”
求饒聲漸漸小去，玉城公主沒有理會他們的哀嚎，而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李長燁，柔柔的嗓音帶著哭腔，“他們為什麼打你啊?你疼不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一連串的詢問，李長燁看著眼前嬌柔的小姑娘，並未說話。
見他沒有什麼反應，玉城從懷裡掏出了一盒藥膏，小小的手抹上了藥膏，然後向他傾身而去，一邊行動著，一邊柔聲說道，“你不要怕，這個是父王賞賜給我的最好的藥，我給你擦一擦，你就不疼了。”
九歲的女孩，聲音還帶著幾分軟糯。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心裡無波無瀾，他稍微側了一下身子，“公主金尊玉貴，這些粗事，小人自己來便可。”
玉城聞言，對著他揚起了一個明媚的笑，帶著女孩特有的嬌柔，“好，那你一定要每天都擦，下次可別讓我看到你再受傷了。”
“是，公主。”李長燁規矩地回答。
“都說了別叫我公主。”她反駁著，櫻桃般的小嘴微微嘟起，帶著幾分懵懂的天真，她睜大了圓圓的眼睛，甜甜地笑著看著他，“你比我大些，我以後叫你哥哥吧，可以嗎？長燁哥哥。”
李長燁垂著頭，眼中浮現冰冷的嘲諷，一閃而過，在他抬頭的那一刻所有情緒消失殆盡，他機械般回道，“一切都聽公主吩咐。”
見他是這種反應，玉城眼裡閃過失落，隨即又換上甜甜的笑，“長燁哥哥，我待會兒還有太傅的授課，我明日再來看你。”
李長燁依舊坐在地上，雙手拱於胸前，“恭送公主。”
玉城離開的腳步一頓，看了一眼那毫無生氣的人，隨即坐著步輦離開去。
玉城走後，李長燁把大門擋住，坐到了床上，用衣袖擦去了玉城剛剛觸碰到手背上的一點藥膏，那藥瓶也被隨手扔在地上。
他回想著剛剛的場景，眼眸幽深。
自一年前，玉城便開始變化，別人不瞭解，他這個曾經倍受她鞭打的人再清楚不過。她嬌縱任性，仗著北昭王的寵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不過一個質子，她初見他時，便命人把他扔進了水池中，還命人往裡面放了蛇，她站在岸邊，怡然自得地欣賞他在水中掙扎的場景，直到他漸漸脫離將要溺死之前，她才命人把他撈出來。
那時，他才不過六歲。
往後的日子裡，她更是時不時帶著她的玩伴，來冷宮羞辱他，扔掉他的飯菜，讓人摁住他然後狠狠地抽打他，在她眼中，他不甚至不如一個卑微的奴隸，沒有生命，不配尊嚴。
直到一年前，她突然就變了，變得對他噓寒問暖，日日在他眼前殷勤，然而，這些在他眼裡不過是虛情假意，他厭惡至極，卻不得不勉強應付她。
然而，上輩子的玉城呢？李長燁在腦海中回憶著那些遙遠的記憶。
上輩子，玉城沒有任何改變，依舊視人命如草芥，她把他當做一個消遣，一個玩具，生生折磨了他五年，後來——
也許是上輩子殺過的人太多了，以至於他已經忘記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的結局。
所以，是什麼讓一個人改變本性了呢？
或許不是改變，只是把真實的自己隱藏了而已。這才是疑點，不是嗎？
李長燁眼眸微抬，嘴邊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這世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除非，是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自從那些太監走入他屋裡對他施暴時，他心裡便有了一個隱隱的猜測，直到玉城進來，所有的猜測便得到了印證。
他不是善人，卻也至於蠢鈍如豬，因著別人一丁點的施捨和懷有目的的善意便感恩戴德，在他這裡，只有睚眥必報。
呵——
他不是一個幸運的人，既然他都能得到機緣重來一世，那麼，別人為何就不可以呢？
窗外初春綠意，可風卻帶了幾分刺骨的寒涼，他讓那窗戶大大地開著，一股股，刺激著他的神經。
心冷了，才好放下一切妄念，才會做任何事。
玉城回到宮中便開始砸東西，名貴的瓷器和玉器，噼裡啪啦碎了一地，所有的宮女太監跪在地上，飛濺的碎片在臉上劃出了口子也不敢動彈。
還有三月，三個月後，李長燁便會回到南玥，一年的時間，無論她如何對他，他都對她不冷不淡，她是北昭國最受寵的三公主，即便是宮裡的玉貴妃也不敢和她作對，李長燁一個落魄質子，他憑什麼如此冷淡對她!
她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然後指了指一個太監，“你，過來——”
那太監顫顫巍巍地跪著挪到了玉城面前，地上的碎片扎進了膝蓋中，在地上留下一片鮮紅的血跡，“但聽公主吩咐。”
“本公主吩咐你一件事，你務必給本公主辦好，否則——”玉城輕輕偏下了頭，軟糯的聲音說著無比狠毒的話，“你若辦不好，本公主賜你杖斃。”
她的眼睛眯著笑了起來，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狠辣和成熟。
“是，是。”小太監趕緊跪著磕頭。
現北昭王之妻德裕皇后生下玉城公主後一年便因體弱薨逝，共留下一子一女，皇子便是如今的北昭太子姬麟，公主便是三公主姬嬋。北昭王與其妻伉儷情深，德裕皇后死後便下旨取消了選秀，因玉城容貌酷似先皇后，因此對其無比寵愛，地位比皇子更甚，公主從小受盡萬千寵愛，因此也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以至於宮中無人敢惹。
傍晚，幾個太監潛入了李長燁所在的冷宮中，正要把人套起來之際，只見床上的人跳起身來，冷冷地盯著眼前的一切。
他一向警覺，就連睡覺都只是淺睡，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清醒過來，只是派幾個太監深夜潛入，想必不是為了殺他，若是要殺他，即便不是派一個武功高強的殺手也該是一杯毒酒悄無聲息送他上天。
如今，只怕，是有一出好戲等著他呢。
幾個太監向他撲過來想要抓住他，他佯裝不敵，然後反手被他們綁住。
他們一路扛著他，走到了一處池塘前放下了他，在綁住他的繩上捆住了一塊石頭，嘴裡堵了一塊布，惡狠狠地對著李長燁說道，“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如今死了，正好成全你對故國的忠義。”
話落，便把他推進了水中。
身上的繩子牢牢地拴著他的手，身後的石塊不斷地拽著他往下沉，冰冷的池水不斷地淹沒他。上輩子多年的戰場經驗，他的敏銳度非常人可比，即便如今武力不行，也保持著幾分靈敏，自那幾個太監帶他來到這裡，他便察覺到有人潛伏在四周。
水中的他心中一凜，既如此，便好好玩一玩。
他在水中劇烈地掙扎起來，然後裝作無力地被慢慢拽入水中，他在水中細細地憋著氣，大約過了半柱香，便聽到“撲通——”一聲的落水聲。
岸邊的人不斷地驚呼著，“快來人啊!三公主落水啦!快來人啊!——”
“救人啊——”
“快點救命啊!——”
水下的玉城不識水性，在水中撲哧撲哧地掙扎著，然後拼命大喊，“長燁哥哥!長燁哥哥你在哪裡!”
“來人啊!快救李長燁!——”
說話間，被嗆入了幾口池水，她體力不支慢慢墜入水中。
“咳咳——”口中的水不斷地被咳出來，玉城此刻渾身溼漉漉的，頭髮溼答答地貼在臉上，因咳嗽又嗆紅了臉，看起來好不可憐。
她一醒過來，便看到同樣坐在一旁的李長燁，她在地上扒拉爬過去，抓著他的一邊衣角，滿臉擔憂，秀氣好看的眉毛擰在了一起，臉上“吧嗒”地落著淚珠，“長燁哥哥，你沒事吧?嗚嗚嗚——嗚嗚嗚——”
玉城一邊拽著他的衣角， 一邊傷心地哭了起來，“長燁哥哥，我去冷宮找不到你，便抓了幾個宮人找到這裡，我看到你落水了，我好擔心你，嗚嗚——還好，還好你沒有事。”
她的聲音哽咽著，圓溜溜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看起來滿是委屈，仍誰看了，都要心疼半天。
李長燁把一旁乾淨的錦帕遞給她，眼中滿是動容和感動，“多謝公主救命之恩，李長燁必銘記於心。”
玉城接過了錦帕，揉著擦著臉上淚漬和水漬，然後再次挨近他，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長燁哥哥，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很多對你不好的事情，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圓圓的朱唇嘟起，眼中盛滿希冀，一臉希望地看著他。
李長燁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恢復平靜的池面，嘴角勾起笑，輕聲說道，“好啊，不怪公主。”
玉城聞言，甜甜地笑著，然後暈在了原地。
又是一片人仰馬翻，他靜靜地看著那些人惶恐地帶走玉城公主。
一切恢復了平靜，他嘴邊的笑意消失殆盡，面色蒼白而冰冷，他低頭看著被揉皺的衣角，面無表情地用手撕下了那塊布料，扔到池水中，然後躺在一旁的草地上，用手交叉撐著，放在腦袋後，抬眼看著天上清冷的月色。
清輝如玉，當真像極了一個人。
只要一想到那人，即便過去這許多年，心裡還會隱隱泛疼。
如蟻噬心，如錐刺骨。
他煩躁地站起身來，不再看看那月色，也不去想那人。
三月時間恍過，玉城自那晚之後便持續不斷地染著風寒，直到如今仍被北昭王關起來好好養病。
李長燁則被帶到了南玥與北昭兩國的交界之處。
他被關在營帳之中，他站在帳內，看著外面計程車兵巡邏倒映出的影子，再有幾個時辰，他便能回到南玥。
只是，一想到此次來接他回朝的隊伍中有那人，他便更加煩躁。
難道，重來一世，他還是避不開她嗎？上一世的慘烈還猶在眼前，這一世，他不願再與她有交集，也不想再經歷那些痛苦了。
時間越來越近，他趁著夜色偷偷出了營帳。
五年之期不過是哄騙世人的把戲罷了，兩軍對峙，南玥要一血前恥，北昭要徹底擊敗南玥，各懷鬼胎，他是質子，也是一顆無關緊要的棋子，他的生死，無人在意。
在他走後，一隊人馬出現在帳中，然後又消失，過了一會兒，北昭士兵進來欲帶走李長燁，卻發現人早已不再。
底下計程車兵來未來得及稟告，就聽見地面傳來一陣響動，然後對面出現了黑壓壓的南玥大軍，黑色龍紋旗幟在空中飛舞，被火光照得透亮。
大量的火把自半空投落，點燃了營帳，李長燁趁著混亂，逃了出去。
兩軍廝殺，沖天的怒吼。
他換上了士兵的衣服，然後騎上了一匹馬，想要找到此次南玥的副主帥尉遲陵，此人剛正不阿，無心權勢，應該能留他性命。
只是他的身影和行動到底在一片打鬥中尤為突出，於是一個士兵砍斷了馬腿，李長燁從馬上跌了下來，幾個人開始圍住了他。
他冷眼看著這些人，心中嗜血的慾望慢慢升起。
“他就是南玥五皇子，快殺了他!”
一個士兵認了他，越來越多的人圍住了他，他們的眼神裡是深深的仇恨和殺意。
李長燁心下微凜，看來，要提前有一場惡戰了。
突然，眼前一片計程車兵被長劍貫穿倒在地上，那些士兵驚恐地轉身看去。
她自硝煙烽火踏馬而來，藍衣飄抉，墨髮微揚，月光如華，盡數傾灑在她身上，她隻身闖入包圍之中，對著他伸出了一隻手。
他怔怔地看著那熟悉的容顏，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她把他帶到了馬上坐在她的前方前方，然後提劍帶著他揚長而去。
周圍的一切在他眼前模糊，彷彿回到了前世與她的初見。
一樣的烽火連天，一樣戰場噬血，一樣的場景再次重演。
她那時對他伸出的手，讓他記了一輩子，從那時起，她的容顏也如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裡。
他為著那份眷戀，如瘋如魔，與她糾纏了一輩子，也愛而不得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