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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莊建在京郊三十里處，樓閣聳立，上下兩層，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亭臺樓閣、草場瓦牆，覆壓百餘里。
長公主多年來首次在這麼多人前出面，來往的人自然絡繹不絕，就連那些未受邀約的人都慕名而來，站在大門外觀望，一時郊外冷清之地此刻像極了繁鬧的集市，由此可見，當年的三公主是何等的驚才絕豔。
各世家的小姐公子在門口向管家遞了拜帖，然後相互示意著嚮明月莊內走去。
羲珩和阿難到時便看到如此盛況，阿難差點驚掉下巴，她的嘴張成圓形，難掩激動之色，“師父！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王公貴族。”
這場面，都快趕得上宮裡舉辦的宴會了。
“你就當做是尋常出去聚會即可，待會兒想玩什麼就去吧，但是別和人打架。”羲珩低頭向阿難吩咐道。
阿難理了理衣袖，嘟著嘴，“知道啦師父，我是有分寸的人。”
羲珩滿意地點頭。
走到門口遞上帖子，一個管事迎了上來，點頭彎腰道，“大祭司，我家公主有請。”
“嗯。”羲珩應道。
阿難正要跟上，那管事面露猶豫。
羲珩明白了他的意思，拍了拍阿難的肩膀，“去和她們玩會兒，我待會兒來找你。”
“好。”阿難應道，又看了他們兩眼，然後轉身走了進去。
管事領著羲珩從側門一路向前走，走過漫長的閣樓，然後在一處小山腳下停了下來。
管事指著那階梯，恭敬道，“大祭司，這條路一直往前，便能到公主所在之處，公主平時喜靜不愛別人打擾，所以，小的不便領大祭司前去，還望見諒。”
羲珩看著這條曲曲折折的階梯，一路上清理得乾淨整潔，沒想到，這高樓之後，竟還連線瞭如此一座山丘。
她點頭，低聲道，“下去吧，我自行上去即可。”
然後，順著石階往上走，一路上來，樹冠整齊劃一，就連樹的品種也是同一類，看來這個長公主，該是個不苟言笑的端莊嚴肅之人。
待走到半山腰，前方赫然是一處亭子，青紗幔帳輕圍，珠簾玉幕垂掉，清風微拂，捲起一陣清靈的碰撞聲。
石桌上，煮茶的爐子煙霧繚繞，侍女分站在兩邊，恭敬地候著中間端坐的人。
聽到來人的腳步聲，那人擺擺手，幾個侍女便一貫走了出去，素手輕擲，一杯茶放到對面的位置，“聽聞大祭司素愛紫筍，嚐嚐本宮的茶如何？”
羲珩坐到那杯茶的位置，不多言它，只是端起白瓷在鼻尖輕嗅，然後嘴唇微抿。
婉聲道，“想來公主用的是這山間的泉水，比我用那露水泡的還要醇香三分。”
自此，她才得以正視地觀察著眼前這位傳說中的長公主。
她初到南玥時是承德五年，那時的裴久鴻也才二十有七，但那時李韞已經大權在握，長公主早已閉門不出，這其中，是有什麼聯絡呢？
所性這些權力鬥爭的事她不願參與，幾十年如煙而過，她還是少些好奇心得好。
這位長公主倒是符合傳聞對她的評價，眼神犀利，眉宇之間全無閨閣之態，仍有幾分久經沙場的銳利，面容也是英氣無雙，只是多年的沉寂，那些戰場戾氣化作了從容之態，倒是讓人看不出具體年歲。
“大祭司不好奇我為何要單獨見你？”
李昭月的聲音悠悠響起。
“公主要見我，自有公主的道理。”羲珩回道。
李昭月淺淺笑了笑，倒也不是傳說中玉面羅剎的模樣，雖有英氣，但是笑起來卻是多了許多柔和。
“大祭司可還記得，伏宜。”李昭月看向羲珩。
自然記得，她如何會忘記，若不是伏宜，她便不會是這南玥的大祭司了。
“原來，公主想知道這個。”羲珩的笑意淺了幾分，帶著幾分悠遠，清冷的聲音響起，“我不是伏宜座下弟子，公主疑惑我為何成為南玥現在的大祭司也正常。”
“我當年遇到她時，是在古夏城，陰差陽錯之下她救我一命，我受她所託，這才來了南玥。”
她那時貿然出手解了古夏城的危機，可也因此受到道天制衡，她命懸一線之際，是伏宜把畢生功力輸給了她，才讓她不至於死於萬道天雷之下。
李昭月聞言，眼中浮現瞭然，“伏宜當時去古夏城時已懷有身孕，大祭司可知她那孩兒去了哪裡。”
羲珩眼中劃過驚色，卻又平復下來，看來，今日這聚會並不是如此簡單。
“是，她當時確實生下了一個孩子，不過她把那孩子交給了她當時的心腹，那時我身受重傷，並不知道孩子的下落。”
羲珩慢慢回憶道，伏宜救下她後便請求她傷好後幫她回到南玥主事，她受人之託自然忠人之事，只是後來，連帶著伏宜和那個孩子她也不知去向。
她這些年也在四處尋找，卻毫無頭緒，所以她猜測，那麼是伏宜不願讓人知曉，要麼，就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跡。
李昭月聞言，眼中浮現瞭然，然後從一旁拿出一個匣子，她把匣子開啟，推到了羲珩面前，“本宮與伏宜是年少摯友，我那時年少氣盛，總想證明自己不比那些男人差，所以我逃出宮學本事，去軍營裡舞刀弄槍，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支援我，就連我的父皇，也因此斥責我，只有伏宜，她說我不比那些皇子差，還總是替我求情打掩護。”
說著說著，李昭月的眼中多了些溫情的笑意，“就連我那一手刀法也是她教給我的，不然，我一個女子，根本沒人相信我會有那樣的毅力。”
她的眼神落到了那個匣子上，“所以這些年，即便我不插手俗事，卻仍舊想找到她，找到她的孩子。”
羲珩心中有些猶豫，她隱隱猜到了那匣子中的內容，能讓李昭月來找她，那孩子自然不會是平凡之人，只是，她若知曉了，便代表著要插手了。
她這人一向不願意去管這些糾葛，只是……
罷了罷了，恩人之子，總是要還的。
像是認命一般，她拿出了匣子裡的紙張，一一翻看著，越看，心下越驚。
“伏宜當時的那個心腹叫謝凝，她與伏宜當時遭受伏擊走散，她認為自己一人之力並不能保護好那孩子，於是便回到了南玥，她把那孩子交給了他的親生父親後便回去搭救伏宜，只是祭司府與皇族不能通婚是古制，更別說還有了孩子，所以，當今陛下便在冷宮裡找了一個瘋癲的妃子，稱那孩子是她所出。”
“後來，陛下帶人趕去時，只看到一地散落的屍骨，便以為伏宜和謝凝已死，回到皇宮後時時看著那張和伏宜相似的面容，便覺得是那孩子索了摯愛的命，所以，他對那孩子厭惡至極，以至於後來戰敗，他親自下旨，把那孩子送去北昭做了質子。”
李昭月說完，空氣中久久的安靜，羲珩的心思有些複雜，她手中的，是那名瘋癲的妃子的字據，那妃子其實沒有瘋，只是為了活命掩人耳目罷了，沒想到卻知曉瞭如此秘事，她自知李韞不會留她活口，便寫下自己那時所聽所見，想要以此找人換取一條命。
不想，她卻先死在了冷宮了。
羲珩看完了紙張，手掌完全搭在了上面。
“所以，那孩子便是現在的五皇子。”李昭月說道。
李長燁是伏宜的孩子。
是伏宜和南玥帝所生之子。
怪不得，她總覺得他有幾分熟悉，只是他與伏宜無論是容貌還是性子，實在是大相徑庭了些，再說，如此糾纏的往事，她是如何也不會做這樣的聯想。
原來，是故人之後。
她抬眸，神色已經恢復如初，“公主告訴我這些，有何用意。”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彷彿看不出剛剛的訝異。
只是不知是真的無動於衷，還是口是心非。
“本宮如今知道真相才知曉這孩子過得艱難，曾經還在北昭受過那樣的罹難，如今其餘皇子也已成人，儲君之爭或早或晚，他既無身生母親依靠，又無親友族人照佛，自然爭不過那些人，本宮如今遠離朝堂不能為他做什麼，只是希望大祭司將來能在他有性命之憂時出手照顧一二，如此，也算對得起伏宜了。”
羲珩點了點頭，隱隱的戒備斂去，“這是自然。”她話鋒一轉，“不過我今日前來，還有一事請求。”
“今日只怕要讓大祭司失望了，那陸九霄昨日才離開。”李昭月惋惜道。
“公主真是神機妙算，只是我尋他確實是有要事，還望公主告知其下落，羲珩感激不盡。”羲珩眼中閃過失望，不過轉瞬即逝，那樣行蹤不定的人，倒也正常。
李昭月輕笑搖頭，“本宮早些年在戰場上落了些舊疾，所以用神芝草散佈訊息，投其所好，這才讓那陸九霄自己找上門來，不過若是大祭司需要，本宮可以派人再去請他一試，只是這時間可能會晚些日子。”
“找到人就好，時間全憑公主安排。”羲珩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這無功不受祿，只是不知，公主需要臣做些什麼。”
李昭月的神情鬆動，那些嚴肅莊重散了個乾淨，她蹙起的眉宇化開，眼中多了些隨性，此時才彷彿一個閒散多年的狀態，她站起身來，看向山下的位置，羲珩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明月莊的所有景象在此處一覽無餘，亭臺中圍坐在一起的妙齡少女，還有旁邊草場上蹴鞠、打馬球的人群。
“本宮一向隨性慣了，只是過了這許多年的安生日子，倒是有幾分寂寞。”
“人已經來齊了，我這個做東的要是遲遲不現身，人家該說我公主府不會待客了。”李昭月調笑道，“不如今日大祭司便陪陪我這孤家寡人？”
“恭敬不如從命。”羲珩應聲。
兩人慢慢從山腰的亭中走了下來，突然，一個蹴鞠自半空拋來，眼見就要砸向李昭月，羲珩眼疾手快，把那蹴鞠攔截在手中，然後轉身看向那匆匆跑來的人。
“對不住！對不住！”少年衝開人群，歉意地邊跑邊喊著，待來到兩人前，看著兩人，一時愣了神。
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他鞠著身子，“長公主殿下恕罪。”
“這是護遠侯的獨子顧鳴譽，顧禮人到中年才有了這麼一個獨苗。”李昭月向羲珩介紹完，面色祥和地問著顧子譽，“你爹捨得放你出來了？”
護遠侯顧禮有一子一女是正室夫人所生，嫡長女顧雪眉是當今的顧昭儀，也是璋王李元徳的生母，嫡子便只有顧子譽一人，這爵位自然非顧鳴譽所有，所以，那些人也叫他小侯爺。
只是由於侯夫人懷他時年歲已大，所以顧鳴譽自胎裡便帶了些不足之症，比尋常男子身子弱些，顧禮便經常將人拘在家裡，不讓他與人出去鬼混。
“我爹在家時便時時與我提起曾經在戰場上與長公主殿下並肩作戰，公主風姿晚輩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來瞻仰的。”顧鳴譽用手摸了摸後腦勺，頗有些不好意思，笑得有些靦腆。
“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的，小心今日其他閨秀不理你了。”李昭月有心打趣晚輩道。
少年一時被噎住，不知道該說什麼，憋的耳朵都紅了。
“公主再逗下去，人家哭鼻子可要找你了。”羲珩眼中是細細碎碎的笑意，她把那蹴鞠扔向了顧子譽，“接著。”
顧鳴譽向前伸手，蹴鞠穩穩落到了手中，他吞吐道，“才，才不會。”
草場上面的少男少女們各自組隊，熱火朝天地踢著馬球，你來我往，好不熱鬧，聲響已經傳到了這邊，李昭月說道，“那裡好生熱鬧，我們且去看看。”
羲珩點頭，然後兩人轉身離開。
顧鳴譽比她們低了幾個臺階，恰好能把她們的笑容盡收眼底，他從來沒有覺得，原來還有人笑得這樣好看。
其實，不笑也好看，笑著，更好看。
祭祀大典時，他曾遠遠看過一眼，只是那時，她的面容被遮住了大半，通身的莊重讓他看不真切，如今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世上有如此脫塵絕豔的人。
少年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著，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驚豔。
“顧鳴譽！讓你撿個東西你怎麼磨磨唧唧的！非等讓本縣主親自出馬！”
一聲清亮的女聲傳來我，顧子譽才緩過神來。
孟青沅一路生風走到了顧子譽面前，她單手插著腰，面色因為大喊有些微紅，她輕輕喘著氣，奪過了蹴鞠，見顧子譽魂都丟了的鬼樣子，她皺眉，“你發什麼呆！快走啊，再不過去本縣主這局就輸了！”
“誰敢讓你輸啊，這話說的。”顧鳴譽下意識反駁道。
孟青沅才不管他說什麼，一把扯過他的胳膊便拉著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