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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個月便很快過去了，這些日子總算把西郊的事情安排好了，完工那日，她親自為它提名為“桃源”，古有名家陶淵明曾寫下《桃花源記》以表達對世外桃源的追求，現在，把這裡叫做桃源，雖不及先生一生所求之目標，但是也算是在這郊外安了一處人間桃源。
現在雖然已經過了春耕，但是可以先養養土地，養些雞鴨等家禽。紡織的布料可以供給給那些布莊和鋪子，家禽也可以定期賣給那些酒樓菜館，如此也算有了長期的買賣，她現在只需要把這些交給阿難打理即可。
談風把這些日子的賬簿和招收的工人的花名冊遞到了羲珩手中，“起碼三個月後便會有些成效了，畢竟這京城裡的商家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找好接手的，不過我與那些人打的交道頗多，必然會為桃源尋到買家，大祭司儘可放心。”
“如此，便麻煩你了。”羲珩總算安心下來。
“尊主不必見外，不過剛剛我來時，見到門外站有一人，看穿著是個非富即貴的，不知可是來找您的？”談風好心提醒道。
“我去看看。”羲珩收好了那些冊子，往門外走去。
她剛走到門口，便見那人站在馬車旁看著她。
唉。
她心下無奈，不會是來找她要說法的吧？雖然她確實在忙，但是確實是答應了他的。
“殿下怎麼來了？我……”她想了想措辭，“我今日就要忙完了，原是打算明日去公主府的，不想殿下先過來了。”
“一個月沒見到大祭司，想來看看在忙什麼。”李長燁輕聲開口，看了看她，又出聲解釋道，“我可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不計較變好。
羲珩心底一鬆，他能找來這裡不奇怪，當初還是從他手裡買去的，只要一聯絡那日她說的話便能知道她在這裡。
“殿下可要進去看看？”
來者是客，她總不好讓人一直站在外面。
李長燁欣然點頭，隨著她一路走進去，裡面的佈置看著簡單，但是一應俱全，包括紡織的屋子、原料、還有休息的地方，灶房，看到這些，他便知道她要做什麼，只是，她如此放心地讓他知曉和觀看。
似乎，對他一點兒不設防，不知為何，感到一些愉悅。
“你郊外冷清偏僻，生意想來也不會太好，為何不租個城中的鋪子？”他下意識詢問。
羲珩腳步停了下來，“這一來，是銀錢有限，要在城中買下這麼大個地方恐怕要一擲千金了，二來嘛，是為了這裡的人，東郊大多是富人買下的田產地產，北郊南郊居住時間長，只有西郊，是近幾年才開墾出來的，這裡原是最偏僻的一塊荒地，是那些流民和窮苦之人耗盡一生心血才有的棲息之所，只是殿下，他們太苦了。”
她頓了頓，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正在清理屋子的婦女，“她叫麗娘，家中有六口人，公婆早些年因為沒錢治病被一卷草蓆直接抬出去丟了，她丈夫也因為修補漏雨的房屋被砸斷了腿，她原本有七個孩子，卻有三個孩子被生生餓死了，她其實才不過二十五歲，卻要負擔一家人的生計，生生被嗟磨得如同一個老婦。”
“還有那邊正在學算賬的劉嬸，她與丈夫一輩子累死累活供養兩兒一女，女兒十歲那年被一大戶人家挑中被僱去做丫鬟，可是後來卻不明不白死了，夫妻兩求告無門，想要培養兩個兒子科舉為妹妹鳴冤，可是這樣的地方，哪有什麼好的教書先生，兩個兒子考了三年又三年，始終沒有如願，浪費了十多年大好的年華。”
她的目光悠遠，與他慢慢敘述著那些人的人生，“桃源現在一共招了九十八個女工，最大的有六十餘歲，最小的不過才十一歲，她們有些是早該頤養天年的年紀，有些是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可是為了一口飽飯，為了三五文錢，她們讓家中的親人能夠活下去，為了替生病的親友請個好大夫，為了給兒女奔個前程，她們各有各的的苦衷，我只是盡點綿薄之力罷了，想讓她們勞有所獲找到自已的價值，能夠讓家人吃頓飽飯，讓兒女有些學識，少受些天災人禍的苦楚。”
皇城之外，天子腳下，尚有如此多的苦難，更遑論其他地方。
只是繁華迷人眼，又有多少人願意撥開那青紗幔帳看這人間疾苦呢？
他沒有說話，只是被她眼中的情緒怔住，原來，在她冷清的表像之下，還有如此濃郁的哀傷，只是，這份哀，太隱秘，太遙遠，太難以觸及。
以至於他到如今才明白，她哀的是人間疾苦，她悲的是流離之所，她的心裡裝下的東西太多，所以總讓人看不清，摸不透，以為她無慾無求、高高在上。
所以，這便是她缺錢的原因嗎？
怪不得她堂堂大祭司一身卻清貧，怪不得她總是一根桃木簪子，怪不得她總是穿著極素的衣裙，他原以為是她不喜奢華，不慕名利，原來，是他把她想的太狹隘。
只是，他的眼中思緒如潮，又蒙上淡淡的哀傷。她這樣的人，不該落得那樣的結局。
她這樣的人，該高坐神臺，受萬人敬仰；
她這樣的人，該一身清白，高高在上。
好像曾經糾結的那些都已不再重要，愛與不愛在這一刻顯得無足輕重。一瞬間，萬千思緒化成了一個想法，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她死。
她該好好活著。
他想讓她好好活著。
“羲珩，裴崢對你真的很重要嗎？”
他的嗓音帶著幾分壓抑的沙啞。這是他這一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隔著兩個塵世，再一次問出那個早已知曉答案的問題。
“啊？”她聽著他認真的語氣，誠實道，“自他拜我為師的那一日起，我們便是親人，不是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我陪著他一路走到如今，想來夠做他好幾輩子的家人了，自然很重要。”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不置可否。
只是她踮起腳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回過神來他剛開始說了什麼，“沒大沒小，殿下怎麼直呼長輩之名呢。”
雖然不疼，但是足以讓他剛剛醞釀的所有情緒瞬間瓦解，面色微變，有些黑沉。
他知曉南玥祭司一族自古被賦予的能力和秘術，她雖輩分比他年長，可能比他也大些年歲，可是她總頂著那張二十出頭的年輕樣貌要做他姨母輩的長者，總讓他十分別扭。
偏偏她還樂此不疲。
見他一副不爽的樣子，她才笑道，“殿下這是生氣了？”
“沒有。”他回道。
可是見那表情，分明還是氣急的模樣。
“好了，是我的錯，以後不逗你了。”羲珩開口認錯，孩子長大了，不能隨便打趣了，她心底無端嘆氣。
果然還是小的時候可愛，長大了誰都不好忽悠了。
“那我今日要住在這裡。”他開口。
這下可好，直接得寸進尺了。
羲珩無奈。
“好好好，隨你挑，不過我這裡可比不上公主府和皇宮，你要是住不慣可別哭鼻子啊。”
見她答應，他才笑了，“住得慣。”
然後，見她面色愉悅，他再次得寸進尺，“我來時沒有吃東西，我想吃你做的晚飯。”
這下輪到她一臉詫異了，他真的味覺出問題了？這還是第一次，哦不，第二次，有人主動想要吃她做的東西。
倒是，有些受寵若驚，又驚又喜。
“真的？”她不確定地再次詢問道。
他堅定點頭。
“好吧，那你等會兒啊，灶房還沒生火呢。”
她走了幾步，又退回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想吃來打下手，可不能吃白食啊，我這裡可不養閒人。”
其實主要是她不愛生火，每次都能被燻個大花臉，為了那點僅存的顏面，她還是找點退路。
把人拉到灶房，她指著那堆柴火問他，“會生火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緩緩點頭，“會……”吧。
她把火摺子和火石給他，然後肯定地點了一下頭，作勢已經交代完畢，然後轉身去洗菜了。
李長燁接了東西，然後把柴火放到灶臺下，點燃火摺子直接丟了進去，只見那柴迅速燒了一塊，然後又迅速只餘一小簇火苗，他面露急色，又扒拉一根柴去點火，但是兩根柴火觸碰的那一瞬間直接熄滅了。
他啞然。
肯定是這灶臺的原因，空間太小，又沒有風，還有這柴，肯定是溼柴，所以難點燃。
肯定是這樣。
他不信邪，又繼續試著，這次直接用火石開點，終於燃起來了，屋內湧起了大量的燻煙。
羲珩被嗆得趕緊去開了窗戶，又把人拉了出去。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兩人都被嗆得不輕。
羲珩緩了過來，抬頭看著李長燁此時的情況，臉上被沾了不少黑灰，看起來有些滑稽。
她沒憋著，笑了起來。
李長燁正納悶，以前都是很快就能生好了，今日也不知是怎了，流年不利，只是見她笑了，好像一時之間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伸出袖子想要擦乾淨臉上的髒東西，只是他越擦她越是笑得開懷。
只見整張臉都被塗抹均勻了，倒是有些黑得俊俏。
她笑得肚子泛酸，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了帕子遞給他，又去水井邊打了一瓢水端在他面前，好讓他看仔細些。
他就這水中的倒影，終於擦乾淨了，然後嘴硬道，“不小心失誤了。”
“嗯嗯嗯。”她看似認同地點頭，只是嘴角卻微抿著笑意。
他徑直走進屋內，要好好證明自已的能力。
終於，火被生起來了，他就坐在矮凳子上添柴。
羲珩則開始和麵，她面揉得極好，一個麵糰在她手裡光滑細膩，她握著刀，一條條把面削進鍋裡。
他抬頭看著她利落的動作，窗外的光灑了些許在身上，襯得整個人柔和，唯美，這樣的情景，竟然讓他覺得有些難得的溫情。
就像是一對尋常的夫妻，在相互扶持著忙碌一日三餐，腦海裡冒出來一首詩文：
結髮為夫妻，
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
嬿婉及良時。
……
他突然覺得，其實他所求不多，他不想要江山權力，不想要妻妾成群，他其實想要的，只是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也許是一生所得溫情太少，才會讓他對這些平凡的幸福分外渴求。
一隻手在他面前招著，“別發呆啊，不是餓了嗎？”
他堪堪回神，站起身來，侷促點頭，“啊，是，對。”
她這次可是放足了料，足足盛了一大盆，然後端到桌子上，十分親切地告訴他，“要全部吃完哦。”
“你呢？”
他問她。
“我還不餓，你放心，我就在這兒陪你。”羲珩回道，然後坐在了他的對面。
他看著那一大盆的青菜湯麵，坐下來，在她期待的目光裡吃了起來。
很簡單的東西和做法，湯裡甚至只有菜葉子和雞蛋，味道也是淡淡的鹽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很好吃，比那些玉盤珍饈，山珍海味還讓他覺得滿足。
羲珩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著看他吃東西。
她不禁有些懷疑，真有那麼好吃嗎？又好像找回了些丟失已久的自信，眼裡裝著十分的滿意。
這五殿下，還挺好養活。
她這樣想著，不自覺笑了。
懷著好奇，她試探性問道，“好吃嗎？”
他抬起頭，看著她的模樣，沒有猶豫地點頭。
她看著盆裡的東西已經見了底，才相信他沒有說謊，第一次在廚藝這方面得到別人的認可，她覺得簡直是意外之喜，語氣也不自覺帶了幾分輕快，“我待會兒讓人給你佈置房間，我明日也要回去了。”
“好。”
他笑著應道。
“對了，你的傷如何了，一路顛簸過來真的沒事嗎？”她有些擔憂。
“若是這些時間還不好，那些御醫也該收拾包袱告老還鄉了。”他回道，待看清她的神情，問道，“你擔心我嗎？”
“又說胡話了。”她語氣無奈，“又不是陌路之人，你受傷了我自然要時時詢問你好了沒有，這是禮儀。”
見她回得無關痛癢，他也懶得反駁，反正，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剛好，他今日心情大好，她說什麼他都覺得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