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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珩收回目光，卻感受到一道強烈的視線，她尋著那方向看去，眼神冷卻下來。
只見那人隔空朝她舉著酒杯，然後一飲而下，拇指掃過嘴角的酒漬，眼裡帶著挑釁。
她把他的動作收入眼簾，然後淡淡移開眸子，像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一般。
那人看著她這副神情，嘴角勾起，眼中笑得冰冷。
臺上，姬麟鞠了一躬，端的君子之禮，風度翩翩，俊朗的面容掛著謙和的淺笑，“今日北昭特意為陛下與太后娘娘獻上一份大禮，還望兩國仍舊締結和平，百姓和樂。”
他拍了拍手，只見侍衛從門外推出來一個大鐵籠子，裡面赫然站立著一隻猛虎，而鐵籠上方，正怡然自得坐著一位妙齡少女。
女子身著鵝黃色長裙，金絲刺繡的孔雀搖曳生輝，外覆硃紅色紗衣點綴著簇簇薔薇，面如桃花，嬌豔動人，與籠子裡的猛虎相得益彰，更添其魄人的氣場，彷彿踏著百花而來的華麗孔雀，豔麗逼人。
饒是一些見過大場面的人也不免瞪大了眼，被眼前之景所震撼。
一些人甚至酒杯直接倒在桌上，酒水打溼了衣裳也沒有半分動作。
籠子停下，女子自上方傾身而下，紅唇微啟，“玉城見過南玥陛下，太后娘娘。”
眾人恍然，原來是北昭帝的愛女，玉城公主
少女玉指示意著身後的籠子，“此虎看似兇猛實則已經被人馴化，其受供於皇室，乃北昭之寶，今特意獻與南玥，共結兩國之好。”
“舍妹頑皮，這猛虎乃是她親自訓練，她怕宮中未有此技之人，於是親自牽引來到殿中，還望陛下莫怪。”姬麟解釋著剛才姬嬋的行為，只是語氣卻並沒有半分嗔怪，反而帶著明晃晃的寵溺。
此話一出，剛才熱切的氛圍霎時緊張了起來，這話分明是在挑釁南玥，意有所指。
玉城對於那些人的表情無甚在意，只是目光聚集到一人身上，玄色九蟒長袍更襯托其矜貴之氣，他的樣貌太過出眾，不似其他皇子的周正，俊逸，而是更像一隻勾人邪魅，尤其是那雙狐狸眼，雙目狹長，眼尾上揚，卻偏偏渾身都是一股子不近人情，放肆冷冽的氣場，極致矛盾，又極致融合。
只是，那雙眼睛，她不喜歡，最好戳瞎了用紅紗覆上，才會看不到任何人，任由別人牽引著走。
猛虎是，人亦是。
李長燁驟然抬頭，便看到玉城投來的目光，她完全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嘴唇微揚，對著他回了一個嬌媚的笑容，好似一場再簡單不過的打招呼。
他沒理她，只是回過頭把酒倒入口中，視線落到對面的人身上，見羲珩只是掃了這邊一眼，並沒有過多停留，他心裡無端生出幾分怨氣。
怎麼都不看他一眼。
他今日出門時可是讓阿四理了好久的發冠。
她不是說要給他賀禮嗎？怎麼也不提前來找他，害得他從早上等到現在，昨晚也沒睡好。
騙子。
大騙子。
許是這份哀怨太過濃重，以至於羲珩沒再看那猛虎，看向了李長燁的位置。
他迅速垂下了眼眸，像是無意間探尋到她的目光一般又微揚著頭，有幾分故作的坦蕩之態。
羲珩倒是沒有多做其他，只是回以一個安撫的淺笑。
像是得了回應一般，他單眉微挑，剛剛的怨氣散去，多了些悅色。
“麟太子此言差矣，我南玥人才輩出，倒是讓公主多費此心了。”李韞說話，雙眸幽深流轉，看不出喜怒，“既然是北昭的大禮，自要好好養護，哪位愛卿能夠把這猛虎歸引下去。”
姬嬋好整以暇地看著一眾人，她耗時三年才將此虎馴服，雖已乖馴，可這畜生到底還是有幾分野性，尤其是對陌生之人。她倒是想看看，這堂堂南玥，到底還有些什麼人。
下面沉默了一瞬，這事一旦做不好，那就是命喪當場，更有可能禍連九族，誰會如此大膽作賭呢。
坐在尾稍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謙讓著。
文官倒是沒多少躲閃，他們一身的本事全在巧嘴筆墨上，對此倒也拒絕得敞亮，一些武將倒是還在心裡掂量著拿下的可能。
“陛下，臣願一試。”
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自大殿響起。
李韞眼裡欣賞乍現，“裴小將軍少年英才，小將軍盡力即可。”
裴崢點頭應下。
玉城坐在位上，看著面前進退有度的裴崢。
天縱奇才？
封狼居胥？
呵。
她低低冷笑一聲，美目眯了眯，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又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危險。
隨著籠子被開啟，猛虎一步步走了出來，銳利的爪牙在地上劃出抓痕，頗有躍躍欲試的威勢。
妘瑤的手握緊了身旁的明華公主，她的心也跟著懸起來，明華見到女兒緊張的表情，用手輕拍著安撫道。
不行，太冒險了。
她雖知曉北昭此舉不過挑釁，在這南玥之境他們也不能做什麼大逆不道之舉，可她就是害怕，怕萬一有個什麼意外，她求救的眼神看向羲珩的危置，希望得到一些安慰。
羲珩對著她無聲的搖頭，希望她冷靜下來。
妘瑤的手鬆開又握緊，但是仍然擔憂地看著裴崢。
羲珩看向下方，用眼神示意著阿難，阿難很快理解過來師父的意思，三根銀針自袖口滑落到兩指之間。
猛虎的脖子上套著一個牽繩，只是那牽繩垂落在它腳邊，裴崢一邊觀察著它的神態，一緩步向前。
氣氛開始凝固。
就在裴崢要抓到那繩時，那猛虎突然向前撲去，眼見就要把眼前的人撲個粉碎，裴崢一個閃身轉到旁邊，恰好擦過。
上方的姬麟在桌下拽了一下姬嬋，眼裡帶著警告。
姬嬋稍微甩開那手，殷紅的指甲蓋在桌前的酒杯裡旋了旋，指甲浸入酒水，蓋上的粉末融化在裡面。
不過是一點讓老虎躁動的藥粉，她可沒下多少劑量呢。
裴崢看出這老虎神態不對，眼睛瞳孔豎成一個利箭的模樣，散發出隱隱的攻擊之勢，想必被人做了手腳，只是此時不宜聲張，他既攬了這差事，自然得善後，只是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是北昭？還是其餘心有不軌之徒？
思及此，他扔出腰間玉佩去吸引那虎的注意力，然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抓住那牽繩想要將其拉走，可老虎好似被惹惱了，瘋狂擺著頭，想要脫離桎梏。
兩邊的官員都往後躲閃著，生怕被殃及池魚。
裴崢不斷收緊著繩子，拉扯著老虎的頭走向靠近大殿的門口，但是老虎卻掙扎得分外激烈，眼見繩子被拉扯到極致，他看了一眼阿難，然後一個縱身就要跳到老虎身上。
羲珩摔落一個酒杯，四分五裂，聲音在大殿中分外突兀。
就在這一瞬間，三根銀針迅速刺向那老虎，老虎仰著頭哀嚎一聲，裴崢死死拽著繩子不讓它動彈分毫，直到老虎癱軟在地上，他在下來時順便取走了銀針。
霎時間，滿堂喝彩。
亦無人在意那落地的一杯酒。
李長燁在上方將幾人的小動作收入眼底，頓時覺得有幾分不是滋味，還真是默契呢。
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酒杯，目光又在姬麟和姬嬋兩人之間逡巡。
這兩人，可都不是什麼善良的主。
到底是針對裴崢，還是針對南玥而來？
裴崢走到臺上，意氣風發，“陛下，這虎看似兇猛，實則虛有其表，此時已經累癱在臺上恐不宜在訓，不如讓幾個人把它運下去，否則只怕會浪費北昭一片來往之心。”
醉翁之意不在酒，話中更是有話，在坐的大多都是人精，如何會聽不出其中暗諷之意。
各國使者面色各異。
李韞面露喜色，笑得爽朗，“小將軍果然不負眾望，既如此，告訴朕你想要什麼賞賜？”
裴崢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他利落地跪在地上，聲音堅定無比，“陛下，臣傾慕甯熙郡主已久，懇請陛下賜婚。”
話語擲地有聲。
妘瑤抬起頭，心跳得比剛才還要厲害，手也抖得厲害，可更多的是欣喜。
她原是想要求外祖母趁此機會順水推舟直接指婚，沒想到他竟然直接在陛下面前直接請旨賜婚，她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已身上，或不甘，或嫉妒，或讚歎或探究。
她的小將軍向來如此，頂天立地，鐵骨柔情。
李韞沒有發話，只是沉沉的目光打量著跪著的裴崢，“裴崢，甯熙可是從小在太后身邊長大的，朕亦待她寬厚如親女，你可想清楚了？”
太后一眼便看到下面的妘瑤，如撥雲見霧一般，生在皇家能有多少人姻緣自主，年輕時為了權勢她不惜打斷兒女緣分，如今她看著那個滿心期待的小丫頭和筆直跪著的裴崢，彷彿看到了當初跪在她面前不停懇求的李韞，還有那個差點與她決裂的女兒，終是動了惻隱之心。
“皇帝，裴小將軍戰功赫赫，甯熙亦是金尊玉貴，兩人郎才女貌，哀家看著也覺得般配極了，不如成全了他們如何。”
“母后之前不是還說要讓甯熙多陪你些日子，朕看著，甯熙和長燁年紀倒是相仿，母后捨得這天倫之樂？”
李韞反問，看樣子沒有立刻應下的意思。
太后一顆心也沉了沉，相府勢大，如今裴崢亦是齊頭並進，來日成就不會小了去，若是兩家結合，只怕就成了皇帝的肉中刺了。
聽著李韞的話，妘瑤手中的手帕也絞緊了，她看向李長燁，不明白李韞究竟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李長燁看到了李韞眼底的深意，他這父皇，如何會輕易把妘瑤嫁出去，甯熙郡主之身份，甚至堪比公主之尊，其母明華公主是李韞親妹，太后么女，其父是大權在握，文官之首的左相妘澤，天子近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該配的，要麼是天潢貴胄，要麼是世家贅婿，決計不能是身有權勢的臣子。
“陛下，家父早年留有舊疾，膝下只有臣這一子，臣自知能力不足，心有牽掛。願交出虎符，留在京城，替陛下護皇城安危！”
裴崢取下飛雲騎的兵符奉於雙手之上，鏗鏘無比，目光堅定。
七萬飛雲騎，只認符，不認人，這一交，便是送上了半生戎馬。
他要用半生軍功，與皇家換一位金枝玉葉。
一腔熱忱，無怨無悔。
四下皆驚。
那些見慣了逢場作戲的人也想不到，這世上真有這樣的真情，不計權力，不問代價，只求一人。
此舉不光震得妘瑤直接站了起來，就連明華也想不到，這裴崢小郎，竟如此執著，震驚之後是欣慰，她的眼裡泛出了淚光，她的女兒，如果能得一心人守候如此，她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倒是妘澤，眼中偶有波瀾也很快恢復如初。
“妘相，甯熙是你愛女，這兒女婚事可還得由你親自點頭，不然明華該怪我這皇兄亂點鴛鴦譜了。”李韞眼底的探究散去，帶著幾分調笑的口吻，無比自然。
“臣只有妘瑤這麼一個閨女，終身大事自然由她點頭。”妘澤把問題拋向了妘瑤。
“甯熙，告訴朕，你可願嫁給裴崢？”
妘瑤自座位上走出來，站到裴崢身邊，堅定如初，“甯熙，願意嫁給裴崢。”
女子的聲音雖柔，可所有人都聽到了她毫不退卻的回答。
“好！”李韞大喊出聲，讓人接過了裴崢手中的虎符，“郡主甯熙端莊淑慧，秉性柔善，今賜婚於鎮遠將軍裴崢，佳偶天成，擇日完婚。”
聖旨下，姻緣成。
妘瑤亦跪在地上，與裴崢並排一處，“謝陛下隆恩。”
裴崢抬頭，看著身旁的妘瑤，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還不避諱地望著她，笑得燦爛。
妘瑤也不禁笑得甜蜜。
羲珩看著臺上相視而笑的一對璧人，原本該為他們的幸福感到開心，可心裡沒由來的一陣惆悵，她覺得這情緒太奇怪，太陌生，她不太適應，於是趁著沒人走出了殿中。
外面的風吹得起勁，眼裡短暫迷茫了一瞬，她好像清醒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