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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朗的天漸漸暗了下來，天空上烏雲密佈，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看上去格外壓抑，連帶著心情也跟著沉重了不少。
不出意料的，沒過一會兒就下起雨來。雨勢逐漸由小變大，路上的行人加快腳步地往家裡趕，但也有撐著油紙傘緩緩在雨中散步的，看上去倒是很有情趣。
而在這逐漸變大的雨中，一個宅邸裡卻是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雨水將地上的血沖刷乾淨，匯成一股暗紅色的水流順著崎嶇不平的地面蜿蜒流淌。
夜夕丟了劍，繞過那些倒在地上、青白色的道袍已經被鮮血染紅的人，跌跌撞撞地往不遠處假山旁背對著她站著的青澤走去。
比起上一次四叔在他們手下的慘死，這一次，是她贏了。
神器之威，果然是無人能敵。
只不過，這一戰，也耗盡了她所有的修為。要不是她憑毅力苦苦支撐著，怕是早就化為原形了。
夜夕看著那雖沾染了鮮血、卻依舊風華無比的背影，有些高興地笑了笑，聲音也因此帶上了點天真的意味:“青澤……”
背對著她站立的人聽見她的聲音，身體明顯地一震，然後才慢慢轉身。可是等他轉過身來抬眼看她的時候，臉上卻不再是掛著她熟悉的溫潤笑意，而是令人陌生的肅殺。
夜夕微微一愣，嘴角的笑在他那略顯肅殺的眼神下僵硬了一下，然後不由自主地緩緩淡了下來。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下意識地向他走去:“青澤……”
“孽障啊孽障！”
一陣流光將夜夕擋住，她聽著他這樣嘆道，看著他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看著他緩緩地抬起手，只是不再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而是抽出那柄染血的劍與她對峙。
“青澤！”她撲倒在流光壁前，雙眼迅速被水霧覆蓋，聲音逐漸哽咽出哭腔。
“我跟你說過，那把劍碰不得，可你卻仍是不聽我的話，還違背天意擅自動用神器。七七，你拿起劍，是要與我為敵麼？”
“不是，青澤，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沒有想過不聽你的話，更沒有想過要與你為敵。
夜夕想要解釋，青澤卻猛地抬手手中的劍，閃著寒芒的劍尖直指她的眉心。
“七七，你可知你已經動了殺念？”
夜夕動作猛地僵住，抬頭直愣愣地看著他，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落而下。
“我保你性命，養你到如今，渡你修為，是想讓你做一個好妖。可如今，你動了殺念，手上染了血……七七，事到如今，我是有責任……替天行道的。”
夜夕愣愣地看著青澤，突然覺得這樣的他好陌生。
記憶裡的青澤，明明是那樣溫潤的一個人，會溫柔的抱著她去散步，會笑著抬手拍她的頭，雖然平常也喜歡捉弄她看她出醜，可是即使她犯了再大的錯誤也不會拿劍指著她，也不會用這樣陌生的語氣跟她說話。
可是他現在生氣了，失望了，是否就表示他不想要她了？
“青澤，我不想殺人……”
我只是想要救你。
“但是你已經這樣做了。七七，看到了嗎，那些人，都是死在你的劍下。”
夜夕愣住，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茫然地看著青澤，只是一愣神的時間，他的劍就帶著決絕之氣洞穿了她的胸口。
氣血在劍沒入胸口的那一瞬間倒流，整個身體像是被一塊冰凌刺進去，一顆心在那一瞬間碎成無數個碎片。
“青澤……”
她感覺彷彿自己離他越來越遠，原本清晰的身影也被眼中湧起的水霧模糊掉。夜夕抬手捂住刺進胸口的劍，然後逐漸用力，即便是被鋒利的劍刃劃破手也沒覺得疼。
她只是覺得茫然無措。
她為了他，放棄了回族的機會，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為了他，放棄了可以幻化人身的修為，只是為了不想讓他再受傷。可是現在，他卻拿著劍指著她，對她說什麼天地道義，對她說什麼替天行道，如今，還想要殺了她。
“青澤，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夜夕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所以的力量被逐漸抽走，似是無意識地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走丟了般的茫然。
四叔死了，我一年多沒回族，姑姑怕是早也認為我已經遭遇了不測，如今，我只有你了。
可是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青澤，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可是青澤並沒有回答她，他只是垂了垂眸，掩蓋住眼底的神色。然後握劍的手微微用力往後一帶，隨著夜夕壓抑的一聲悶哼，鮮血頓時噴湧而出，落在地上被雨水衝散。
夜夕的身子漸漸往後倒去，她費力地睜開眼，只見大雨傾盆，漫天的雨水彷彿從天穹的一點落下，砸在身上，是硬生生的疼。
夜夕想，這場雨下的真是好啊。不管是殷紅的血，還是濃郁的血腥氣息，一場雨過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它會把所有的東西都沖刷乾淨。這樣，真是好。
一陣白芒彷彿從身體深處四散開來，然後逐漸將夜夕包裹住，再然後，白芒過後，就只剩倒在雨水裡的一隻渾身是血的狼狽兔子。
青澤眸子裡映出那小小的一團白色，但卻也只是看著，整個人呆呆的立在原地，像是僵住了般，只是掩在寬袖下面握劍的手緩緩收緊。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天地之間安靜的只剩下“嘩嘩”的雨聲時，身後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響和腳步聲，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見。
青澤知道，那是他們走了。
他閉了閉眼，師傅所說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彷彿緊箍咒一般提醒著他。
“青澤，你天生便有一副仙骨，如今只差經歷雷劫便可得道成仙。可如今你卻生生將自己的修為渡給它人，毀了自己的前塵，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一隻妖！”
“你的做法已經觸怒了門中之人，現在，為師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親手殺了她，要麼放過她。可是你若選擇後一種，為師以手中的劍起誓，只要她還活著，無論是逃到天涯海角，我都會用這把劍，讓她永遠消失在這世間。”
青澤當然知道，所謂的永遠消失在這世間意味著什麼。那就意味著，她的靈魂將被打散，永遠都不可能入輪迴轉世投胎。
所以……所以，他寧願選擇前一種，寧可讓她怨他恨他，即便是最後她死在自己的劍下，也不願意就此剝奪她輪迴轉世的資格。
一望無際的雨幕中，一個白衣染血的人影棄了劍，跌跌撞撞地往那一團白色走去。青澤蹲下身不顧泥濘將她抱進懷裡，原本鎮定的神色在這一刻頓時土崩瓦解，只剩下孩子般的慌亂無措。
他將她抱進懷裡，抬手將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她的體內，情願以多年的修為，換她一刻迴光返照。他抱著她，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嚶嚶”地哭泣著。輕而纏綿的聲音和著雨聲迴盪在耳邊，像是夢囈一般，虛幻的可怕。
“七七……”
“七七，你應該很恨我吧？是我把你害成這樣，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七七，當初我將你撿回來，其實只是覺得你很傻。明明那個人將你藏的好好的，可是你卻又跑出來，不顧危險地想要為他報仇，當時……其實我是有點羨慕的。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是師父將我養大，教我修仙練道，我想，若是有一天有人也這麼對我，就好了。所以我才將你帶了回來。”
“七七，是我太過自私地將你留在我身邊，明明知道你是妖，可是偏偏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最後害你變成這個樣子。”
“七七……你應該很疼吧，但是請不要怕，一會兒就不疼了……”
“因為，我會帶你回家。如此，我的七七，才會平安。”
青澤最後還是帶著夜夕回到了月下灣。
夜夕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月下灣結界的入口，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說動姑姑救了她，她只知道，從此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如同她那塊想要送給他的淡青色玉佩般，一起遺失在了繁華的人間。
兩百年後，她幻化人身再次行走人界，遇到了那個“水至清則無魚”的惠通書院的夫子，他告訴她他叫“清則”，可她卻沒有認出他來。
兩百年並不是短短的一瞬，它可以讓人忘掉很多事。比如經歷過兩百年的時間，夜夕只記得他靠自己如若珍寶的眼神和那聲溫柔的“七七”，甚至連他的容貌都已經模糊不清。可是她卻忘了，不管是“清則”還是“青澤”，他們兩個都對她說過————“我會護你”。
他確實是應守承諾護了她，即使是以那樣的方式，即使是以自己為代價。
姑姑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清則，又看了看夜夕，嘆道:“當年他將你送來我這裡時，你渾身是血，修為全無，要不是靠他渡給你的真氣吊著一口氣，你早就死了。他求我救你，可是你傷的太重，我根本沒有那個能力保住你的性命。可是他對我說，只要能救你，哪怕是讓他拿出他的內丹，也在所不惜。”
夜夕身體一僵。
姑姑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後來，你還是被救了過來，但他卻因為失了內丹而空有一副仙骨，變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樣。你應該知道，內丹是妖、魔乃至仙的根本，失了內丹，他也相當於失了成仙的資格。”
“後來，你的傷勢逐漸好轉，我也允許了他自由進出月下灣。每每看到他站在遠處遠遠瞧著你的模樣，我都會問他，你後悔麼？而這個時候他都會笑著回答:‘愛一個人，所做的事，不能用後不後悔來衡量。我所做的事，只要物件是她，都是值得的’他說，‘當年那件事雖事出有因，但畢竟是我拿劍對著她。她那樣信任我，可我卻這般做，在她心裡也不知道將她傷到了何種地步。如今這樣也好，這樣永久地活下來，就可以照顧我的七七。’”
夜夕聽後，嘴角逐漸展開一抹笑，聲音卻是哽咽:“所以姑姑，我要救他。”
姑姑神色微微凝重了些，她看著夜夕道:“你可要想清楚，現在能救他的，只有你的內丹了。而你若是失了內丹，就永遠都不能修煉成人形，只能做一隻具有靈識的兔子。”
夜夕看了看一邊昏迷的清則，似是下定決心般，笑著點了點頭:“是，我已經想清楚了。”
她看著清則勾了勾嘴角。
清則，你說愛一個人，所做的事，不能用後不後悔來衡量。只要所做的事的物件是那個放在心上的人，都是值得的。那麼，我現在如此做，你也是同意的吧。
姑姑看著夜夕長嘆一聲，道:“孽緣，真是孽緣哪！”
夜夕輕輕一笑，抬頭看向姑姑，似是下定決心般，眸色堅定。
“還請姑姑，在為他療傷後將他的記憶抹去。”
“我……他若是還記得我，一定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