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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殿內，燈火通明。
御醫替五皇子換了藥包紮好了傷口便悄悄退了出去。
見人退了個乾淨，招雲從暗處現身，立在屏風外，“一切如殿下所料，那寒山先生確實已從岷州回來。”
“可查到底細？”李長燁攏了攏衣襟，自屏風內走出，徑直坐到榻上。
“只知他叫楚隨，字遇安，是大祭司在十年前在戍水地帶救下的，後來長期居住在岷州，偶爾會回京城，只是生根年月，父母親族這些來歷，全部被抹了個乾淨。”
招雲如實回答。
和他所料想的一樣，看來一直幫她做事的人便是這個楚隨，這樣的人，他為何沒有印象呢？
他記得傳聞寒山先生一直以面具示人，看來，玄機該是在這面具之下了。
他食指指腹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沉聲，“退下吧。”
招雲抬起頭看向他，有些猶豫和躊躇，心中糾結不知該不該把在祭司府門口看到的場景告訴李長燁。
職責告訴她，她必須如實稟告。
但是直覺告訴她，說了沒什麼好處。
思及此，她默默退了出去，想到了昨晚她找到李長燁時的情景。
李長燁在醒來之後便在公主府養傷，但是他總也不肯睡下，像是在等著什麼人進來，只是長時間的憂慮和起身的動作讓傷口有些發炎，到了晚上便開始發熱，胡言亂語。
她便去叫醫師過來，誰知她進屋時便發現人已經不在了。
她心下焦急，但是又隱隱覺得不能聲張，所以關了那屋門，又派人守著，帶著心腹出去找人。
她找到人時，只看到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個女子蹲在地上，他單膝跪地把人摟在懷裡，那女子似乎受了驚嚇，他的手輕輕撫拍著她的後背。
然後那女子平靜了下來，兩人不知道怎麼了，只見李長燁抬起右手捂住了那女子的雙眼，左手把那人雙手緊緊禁錮在後背，然後……
她趕緊轉過了身，又趕走了所有過來複命的人。
還好這裡比較偏僻，大晚上沒有什麼人出來，不然她可有得忙活。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好像沒有動靜了，便悄悄轉過身去，只見兩個人一動也不動，她便走了過去。
那女子靠倒在他懷裡，好像已經睡了過去，李長燁沉沉閉著眼，下巴靠在那女子肩上，好像已經燒糊塗了，這畫面分外詭異，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是當她想要把那女子抱開時，看清了那女子的臉，她滿臉駭然，一個沒蹲穩跌在地上。
臉上從呆滯到震驚到不可置信。
又瞬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拉開兩人，把羲珩抱了起來，然後叫來了莫塵，吩咐他把李長燁送回公主府。
她儘量不讓所有人看出端倪，趁著祭司府外面的人出去了，於是快速跳了進去，把羲珩抱回寢屋，又給人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這才離開。
只是即便回到了公主府，事情已經處理妥當，她的腦海中仍然是一片空白，但是想到李長燁一直以來的種種行為，又好像早有跡象。
她雖不懂，但是也看得出五殿下對大祭司的感情十分複雜，不能用簡單的愛和恨來區分，這樣的深沉的情感也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只是，她不便說，也不便問。
罷了罷了，這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愛恨糾纏。
她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就行了。
終於平復了心情，她一下躍到了房頂之上，守著這承元殿的風吹草動。
一夜寂靜。
院中的花盆嬌豔欲滴，晶瑩的露珠碾入塵土。天邊的晨光斜射到牆圍之上，開啟窗，落下一片陰影。
光束漸漸擴散，逐漸籠罩著整個皇城。
祭司府內，羲珩坐在銅鏡前面，仔細看著嘴上的恢復情況，好在已經消腫了，只是那傷口還是能看出來一些，她彎腰在抽屜裡翻來找去，終於找到一盒落了灰的妝奩，她拍了拍上面的灰燼，然後開啟。
抹了點傅粉遮蓋了原來的顏色，看著淡去了很多，只是原本粉白的唇色更白了。
好像有點效果，只是有點過於蒼白了，於是又弄了點口脂上去。
很好，即便離得近些也看不出來了。
正要起身，阿難走了進來，驚呼，“哇，師父！你上妝了？”
“算是吧，待會兒要去公主府，總得捯飭捯飭。”羲珩想了想，說了一個還算合理的答案。
阿難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走近了，又把羲珩按回了椅子上，臉上笑吟吟的，“那師父你先做好，我手藝可好了，我再給你收拾收拾。”
手向妝奩裡翻找著，終於把那些物品全部擺了出來，興奮道，“最近京城裡的小姐們都很流行罥煙眉，遠遠看起來似蹙非蹙，走起來又如弱柳扶風。”
阿難對著銅鏡裡仔細看著，不行，這種眉形出來的氣質和師父不太符合，她搖著頭，換一種。
然後落筆開始細細描摹。
又看了看臉上的妝面，師父膚白，如脂玉一般，完全用不著再用傅粉，於是便蓋了些淡淡的胭脂。
大概過了一炷香，阿難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十分欣賞地看著自已的傑作。
羲珩睜開了眼。
一雙遠山眉如秋水映月，原本清冷的雙眼此時像霜華落日，隱隱帶了些嫵色，唇色緋紅，似玉露滴花，明明容顏與平時沒什麼區別，又好像完全不同。
“哦！”阿難終於想到了該怎麼形容，“平時的師父像亭亭玉立的玉荷，一塵不染，現在的師父，就像那開的熱烈的鳳凰花。”
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採擷。
“你啊，越來越會貧嘴了。”羲珩忍俊不禁。
“對了，你待會兒記得好好練功啊，我去公主一趟馬上回來。”羲珩囑託道。
“知道了，師父快去吧，有師叔盯著我呢，我敢偷懶嘛。”阿難撅嘴不滿道。
羲珩也放下了心，然後走了出去。
臨出門時又找到了楚隨所在，見他在灶房裡忙活著，她備著手，從窗戶裡偏頭看向他，“楚遇安！”
那人聞聲抬起頭來。
羲珩雙手託在臉頰兩側，示意著自已的妝面，開心道，“怎麼樣？怎麼樣？阿難化的，不錯吧！”
陽光打在她身上，好像整個人都是金光閃閃的，她眉眼含笑，活潑得不似真實。
“好看。”
聽到滿意的回答，她笑得更開懷了，“算你有眼光。”
“你們用早膳，我有事先走了，給我留點。”
說罷，又揹著手走了，連步子都多了些歡愉。
楚隨看著那道身影一直走遠，他其實都沒仔細看到她的妝容，只是看著那雙眼睛，笑起來彷彿會說話一般，讓人忍不住心生歡喜。
來到明月山莊，羲珩便下了馬車。
管家任伯早已經在外面候著了，見人來了，便領著人往裡走去。
“大祭司，請——”
羲珩跟著他的步子，走進了房中。
“大祭司來了。”李昭月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見過公主。”
李昭月連連擺手，“都說了不同這些虛禮，再來這套，我可要生氣了。”
羲珩聞言也止住了動作，被她牽引著坐上了位置。
李昭月拉著她，面露笑容，“今日讓你來啊，是真有好事，我那日派人去那神醫之前的住處尋找，原以為沒有指望，沒想到真給遇著了，這不，今日就把人給你請來了。”
“真的？”羲珩臉上也露出了喜色。
“那當然，本宮還能騙你不成。”說罷，揶揄地杵了一下羲珩的胳膊。
“自然相信公主，不知那神醫現在在何處？”羲珩問著。
“等等。”李昭月向外招著手，“白蘭，去把陸神醫請過來。”
白蘭領命走遠了。
“我與大祭司一見如故，不如以後我喚你名字如何，總叫你大祭司，感覺人都生分了。”李昭月詢問著。
“自然可以，倒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哈哈哈”李昭月笑得爽朗，“我這些年也沒個人說話，如今好不容易甩了病軀，又找到你這個可心人，以後啊，這明月莊倒是不冷清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看著羲珩，“下次啊，把你家那小丫頭帶來，能吃又能玩，有我年輕時的樣子，我倒是喜歡得緊。”
“阿難確實愛玩了一些。”說到此，她不自覺笑了。
“羲珩你的功夫如何？我聽聞裴崢那小子可是拜你為師啊，等過些時日我這腿腳好些了，我可要找你切磋一二。”
她的眼裡多了些懷念，“想當年啊，我在戰場上的功夫也是不輸任何人的，誰知道啊，天不作美，纏綿病榻數十年。”
“略通一二罷了，不過是擔了個虛名，景桓的功夫都是老將軍教的。說起來，公主的聲名我至今還聽說，只怕到時候真切磋起來，還要公主讓我一二。”羲珩略為謙虛，回道。
不一會兒，白蘭便帶著人走進來了。
“羲珩，這就是陸神醫。”李昭月見人來了，起了身介紹道。
“陸神醫。”羲珩打著招呼。
陸九霄沒有說話，只是簡單行了一個禮。
“本宮今日藥還沒喝，便先走了，你們慢慢聊。”李昭月打著圓場，帶著人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兩人。
“神醫見諒，此番也屬無奈，羲珩實在是有事相求。”她說得誠懇，看著眼前的人。
一時有些詫異，完全不似尋常醫者的打扮，他渾身華服，頭上插著幾根不知什麼東西的骨頭做的飾品，腰上也掛著一個不知裝什麼單位葫蘆，只是滿身都是常年浸潤草藥的味道，那張臉卻稚嫩無比，雖是成人的身軀，卻長得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一般，他的眼裡全是冷漠，甚至還有幾分不耐煩。
“你想要我救誰？”
他直截了當開口。
“我的一個朋友。”羲珩真誠說話。
“答應我三個條件我便救你的朋友。”陸九霄豎起三根手指，冷淡道。
“好。”她聞聲應下。
他倒是有些意外，“我還沒說什麼條件呢，這麼幹脆？”他的表情有些惡劣，“萬一，我是要你一隻手，或者一條腿，你這樣的美人，也捨得？”
陸九霄滿是不屑。
似是不相信她當真如此乾脆。
“既是條件，我能做到的定然做到，想來我若是做不到，你也不會提了。”她就不信，他每一次給人出診都不會看人什麼身份隨口亂提條件，利益交換，總得別人有才能要吧，不然有什麼價值。
“好，還算痛快，我這兒最煩和別人婆婆媽媽打交道。”陸九霄眼睛上挑，不滿的情緒少了些許。
“第一。”他豎起一根手指，“我要你割腕放血，給我做藥引，答應的話我現在就隨你去出診，不答應我立刻就走。”
“我答應，另外兩個呢。”羲珩應下，繼續問道。
“想到再說。”陸九霄揹著手準備離開，見她沒動，轉過身喊道，“帶路啊！不救人啦！”
羲珩反應過來，心中腹誹，這兒脾氣忒差了些，不過神醫有些脾氣也正常，她忍忍。
帶著人出了明月山莊，向著祭司府出發。
坐在轎子裡，陸九霄吐槽著，“聽說你是南玥的大祭司，怎麼這般窮困潦倒，難道你們難以窮得發不起俸祿了？”
他面露不滿搖著頭，一邊指著坐著的地方，一會兒又指著轎子裡的裝飾，“這褥子也不是絲綢的，又冷又硬，連上等的鹿皮都沒有，還有這簾子，起碼要掛上珍珠和瑪瑙，一點風趣都沒有。”
最後總結，“你這過的什麼苦日子。”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碎嘴的人，一時無比頭疼，但是又不能把人扔下去，只能告誡自已，忍住，忍住。
就在她耐心快要耗盡時，終於到了。
一路走進去，他還在絮叨著，“你這裡面也不行啊！這路上都沒有鵝卵石鋪著，這池子裡連條珍貴的魚也沒有！”
“你這茶具能不能換一套，公主府的丫環用的都比這名貴！”
“還有還有……”
“………”
羲珩握著手擋在衣袖裡，勉強擠出個笑容來，“你等等，我去把病人給你叫你。”
說罷，趕緊出了門給自已透口氣，不然怕她忍不住把這人扔出去。
“哎！等等！給我換套茶具！！”
屋內陸九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