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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些達官顯貴，人前看著高高在上，一旦有災有痛便四處求醫，恨不得針眼大的毛病都要檢查出來，然後面子也不要了，裡子也不要了，向他跪著痛哭流涕，恨不能把一切都給他，即便是要他的父母妻兒的性命，此刻只怕也是手起刀落毫不猶豫，可是事後又罵他乖張，說他殘忍。
可是，一切都是他們自已的選擇不是？
既然在緊要關頭選擇了自已的命，那其他的人命，便不再要緊了，他要的是酬勞，是看他們在面臨死亡與其他做選擇時，究竟是何表現，有多痛苦。
他就是想看看，這人性，究竟有多受不起考驗。
陸九霄看著她，笑得燦爛，卻帶著無盡的殘忍。
“你答應了我要救他，即便我死了，你也得救他，否則，我身後還有兩個弟子，天涯海角，他們都會殺了你。”羲珩沒有被他的情緒所擾，只是開始向他說著後面的事情，若她真有不測，他反悔不救楚隨，裴崢和阿難一定不會放過他，這是對他的警告。
“我陸九霄行醫多年，醫德那是人盡皆知的，我可以向你起誓，你若不測，我也會救那人，否則我一生醫術盡廢，不得好死。”他比著手發誓，然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羲珩。
挑釁道，“到你了，現在，你敢嗎？”
敢用你的性命去賭嗎？
你賭得起嗎？
你肯嗎？
他無比鎮定地看著她，那些無聲的質問彷彿透過那雙充滿惡鬼趣味的眼睛砸向她。
羲珩攤開手，開啟瓶子，從裡面倒了一顆藥，當著他的面，放進了嘴裡。
喉嚨滾動，直接吞下。她蹙眉，苦，好苦。苦得她眼睛不自覺閉上了一瞬，然後又強迫自已睜開，看著一臉失望的陸九霄。
他看著她吃下去的一瞬間，心底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很奇怪，他是不相信的。
是不信什麼呢？
也許是不信這世間真的有人會為了朋友不顧生死，不信這世間真的有這樣愚蠢至極的人，不信她這樣的人會如此不惜命。
……
可是，他到底在不信什麼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有幾分迷茫地問，“他究竟是你什麼人？”
“朋友。”
“朋友？”他感到可笑至極，然後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朋友！”
“你會後悔的，這世上夫妻能成仇，父子能相殘，你竟然告訴我，你們是朋友！哈哈哈哈！”
她不再看他，只是冷靜說道，“士為知已者死，不怨不悔。”
陸九霄繼續搖著頭，不再看她，他理解不了她這樣的想法，亦不贊同這樣愚蠢的想法。
他信奉的，是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是寧要我負天下人，他做不了君子，只想做個佔盡好處的小人。
他可能永遠，也理解不了她這樣的人，也不想去理解她這樣的人。
陸九霄走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時間也在慢慢過去。
她逐漸支撐不住，扶住了桌子的一角，力道不斷加大，然後緊緊握著，指尖泛白。
她喘著氣，用力平復著那股渾身撕扯一般的痛感，只是那藥效來得太猛，猶如洶湧的潮水，要把她席捲吞沒一般，不停地搖拽著，擊打著。
鋪天蓋地的痛。
她額頭上大滴大滴落下汗珠，打溼了桌上的紙張，唇色被咬得發白，眼裡卻是堅忍的痛色。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全身的器官都好像被揉在了一起，疼到難以呼吸，再也支撐不住一般，倒在地上，眼裡慢慢沒有了聚焦，喉嚨裡的腥甜順著嘴角不斷湧出，她想要伸手擦一擦，卻發現早已經沒有了一絲力氣。
很疼，疼得她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
手指抓著地面，留下一道道血痕，疼得恨不能就此結束性命。
只是，她死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著藥效帶來的折磨，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痛苦。
直到天色漸漸暗下，她從昏迷中睜開眼睛，只覺得窗外的月色亮得嚇人。
月光透過窗戶打在她身上，讓漆黑一片的屋子多了些光明，臉上慘白一片，她虛弱地笑了笑，“不過如此。”
她扶著桌腿慢慢直起了身，才發現整個人都被汗水澆透了，她用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漬，卻發現整張手都是血紅，她有些發呆，一把抓起桌上的紙張不停地擦著手。
直到那些紙被揉皺，扔掉。
她才回過神來，然後拖著累極的身軀，去臥房裡隨意換了一件深色的衣服，擦乾淨了手上和臉上的血痕，才去找阿難。
她去時，阿難已經撐在床邊睡著了，她找了一塊毯子蓋在阿難身上，然後開啟藥瓶放進楚隨嘴裡。
做完這一切，她是真的再沒有心神，於是一步一步扶著牆，等到終於回到臥房，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好像做了一個漫長又奇怪的夢。
她被定格在一處白茫茫的天地間，一個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的女子跑過來，抓著她的肩膀，惡狠狠告訴她，“你擁有的實在太多了，這一次，該我了！”
“我要把所有的一切搶過來！這不是我的命！我不認！不認！”
她擁有什麼？
她搶了什麼？
她只覺得渾身都疼，就連夢境中，也疼得駭人。
“羲珩，你配不上他的愛！你不配！憑什麼他還要記得你！憑什麼你就能忘記？”
誰？
什麼愛？
她忘記什麼？
那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越來越感到窒息，只是突然被放倒在地上，女子的手已經血肉模糊，卻還是能觸碰到她，她握住了她的下巴，無比陰冷，“羲珩，你們生來享受供奉，享受永生，不受凡人生老病死所苦，所以，你註定是要去犧牲的，你要為你享受到的一切去奉獻。”
“你的命，是獻祭，從來都不屬於你自已。”
“記住了，你沒有愛人的資格。”
……
下巴上的力道漸漸消失，她的腦海中不斷重複著那些奇怪的話。
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又是誰？
她真的，是在夢裡嗎？
她抱著頭，突然眼前又是一陣變幻，她不知道是不是又陷入了另一個夢中，周圍的環境不再虛無縹緲，而是一座宮殿，恢宏壯麗，這裡給人她一種熟悉感，只是這些場景卻讓她感到陌生。
四周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她不停走著，想要逃離這裡，可怎麼走都還是在原地，漸漸地，她好像聽到人說話的聲音，她開始尋著那道聲音而去。
眼前的情景太過奇怪，她看不清那人的人臉，卻能看到他靠在一個棺槨前，滿身寂寥，他的聲音沙啞粗糲，像是喝了無數的濃湯藥材壞了嗓子，卻依舊能聽出他的壓抑哀苦，。
“我今天又殺了好多人，他們說我大興土木，罵我是昏君，他們一次又一次派人來刺殺我，還有那些道士，一個兩個都是廢物，連一顆丹藥也煉不出來，怎麼辦呢？”
“我只能把他們都殺了，他們不該忤逆我。”
“還有你，你再不醒來，我就把所有人都拉來給你陪葬，他們是因你死的，我就不信，不能把你氣得活過來。”
他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低低地笑了，然後又搖頭，“算了，不氣你了，若是你真的不肯再入我夢中，我以後，該怎麼辦。”
羲珩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便跟著上前，想要看清那棺中之人是何人，只是待她湊近以後，被嚇得連連後退，即便是在夢中，她依舊覺得難以置信。
那人，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太瘦了，瘦得臉頰已經凹陷下去，全身都是死氣，滿臉灰白。
她捂著嘴，慌亂極了。
然後走近那靠在棺旁的人，有些崩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能不能告訴我？”
“我到底欠了誰？……”
她怎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低聲壓抑著。
外面的夜色依舊明亮，只是床上的人不停顫抖著，像是陷入了極深的夢魘。
承元殿裡，紙張被不停地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散落得到處都是。
他“吧嗒”一聲放下筆，沒由來的心煩氣躁，在殿裡走了幾圈，還是沒有半分消解。
“莫塵！”
“屬下在！”莫塵從黑暗處跳了下來。
“讓招雲找的人還沒找到嗎？”李長燁煩躁地坐下，不耐煩問道。
“殿下，首領要是找到了自然會趕回來。”莫塵有些無助，今晚殿下看著心情欠佳的模樣，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實在難以應付。
那人十分重要，找到了甚至可以間接挽回裴崢不必再一次遭受滅族之痛，只是已竟現在在沒找到，看來是有些棘手了。
他揉著眉，示意莫塵。
“去泡些茶來。”
“啊？”
莫塵奇怪地抬起頭來，不太確定自已是否聽對了，他甚至在懷疑自已做暗衛多年所練就的好耳力。
李長燁沒說話，只是眼神冷冷地看向他。
莫塵立刻站直了腰，快速應下，“好！”
然後一溜煙跑出去了。
等到茶被端了進來，李長燁抿了一口，然後放下。
還是一如既往的難喝。不是說能靜心？怎麼一點用都沒有。
“殿下可是感到心煩意亂，難以入睡？”莫塵頗為狗腿地試探問著。
李長燁斜眼瞟了他一眼，沒答。
莫塵意有所指般，“這一般這種時候啊，要麼是憂心某些事，要麼是憂心什麼人。”
又頗為感慨道，“當初啊，我看上了一小女子，苦追多日而不得，誰知一天我怎麼也睡不著，於是就想去看看，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剛好看到那小女子正被被人調戲，在我一番英雄救美之下，終於得到美人鍾心。”
李長燁似有所悟，“我現在怎麼沒見到那女子在你身邊？你難道把人拋棄了？”
“我又不是那等始亂終棄的人，只是，往事不堪回首，佳人難再得，我這失敗一次才知道了什麼叫做機會可貴，唉。”
莫塵嘆氣著，想當初，他差一點也能與別人喜結良緣，只可惜那時他忙著晉升不停做著任務，那女子知道他是替別人賣命，過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便直接離開了，再見時，她已是他人婦。
只是，他怪不到任何人，亦不怪她的選擇。
“退下吧。”李長燁見他此時神情幾分寂寥，想著他只怕也是真情實感，便不再多說，只是自已也走了出去。
他如今住在宮裡著實不方便，這時宮門已經落鑰了，不過他總有辦法出去，只是麻煩了點罷了。
這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買通了一輛夜晚倒雜物的隊伍直接光明正大出去了。
等到了外面，他向著那個位置走去，只是到了牆角，又準備轉身離開。
“真是瘋了，你這和登徒子有什麼兩樣？”
“人家好著呢有徒弟有下屬，哪用得著你來看，真是多管閒事。”
他向前走一步，又罵自已一句，試圖把自已喊回去。
但是，他停了下來，眼一閉，直接翻了進去。
“登徒子就登徒子吧，反正她又不能拿他怎麼樣。大不了再給他一劍，又死不了。”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著。
然後從側門一路探著路，躡手躡腳走進去。
來到熟悉的門前，他找到了窗戶的位置，靜靜地站著，心想，“我就隨便聽聽，沒有動靜我就走了。”
“沒事我馬上就走。”
“絕對不會再來了。”
今晚的月色太過明亮，他想要伸手擋住這過於扎眼的月色，只是月光卻從他的指縫間流出，帶著些難以言說的暖意。
看著月色把手背的陰影慢慢覆蓋，好像要一寸一寸驅散那些黑暗，他莫名笑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突然，他好像聽到了幾聲難抑的泣語，他凝神聽著，直到確定聲音是從裡面傳出來的，儘管有些疑惑，卻還是推開窗戶翻了進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走到床前看著她的情況。
只是這一看，讓他狠狠皺眉，他快步走上前去。
這時節本就有些涼意，身體不要了？連被子也不蓋。
他躬著身子，去拉床角的被子給她蓋上，正在給她掖被角時，藉著月色看到了她指尖的傷，這才看到了她臉色很不好，慘白一片。
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盒子，拿出了裡面唯一的一顆藥丸，有些氣狠狠道，“便宜你了。”
這可是花大價錢買來的救命藥，聽說無論是中毒還是受傷，死人都能吊著一口氣活著，有市無價，珍貴無比，足足花了他三千金，這倒好，白白送了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