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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燁聽她說出的那兩個字，臉色頓時比這夜色還要黑上三分，他咬了咬牙關，才忍下去想要直接把人扛走的衝動，平時矜冷的眉眼此刻帶了些危險的意味，“走。”
“去哪兒？”羲珩抬頭問他。
“你不是有事要問我，這裡能談正事麼。”他儘量讓自已說的話聽起來很平和。
“怎麼就不行了，你們都能來這裡談天說地，怎麼到了女子，就要退避三舍，談之色變了，殿下好沒道理。”
“來都來了，而且……”羲珩頓了頓，從腰間扯下了一個袋子，“我帶銀子了。”
李長燁頓時被氣笑了，他一直知道她性子死倔，不想還能在這個時候發揮，“所以，大祭司是打算打我逛青樓？”
她只是聽說這些聲色犬馬的地方很容易打聽到訊息，而且只要你進來了，又沒人在乎你是誰，是來幹嘛的，她這不是想去看看有什麼有用的資訊沒有。
她搖頭，替自已開解道，“倒也不算，畢竟若不是今日聽殿下提起，我還沒來過這些地方，殿下你可以自已進去，殿下的身價，我可付不起。”
“真的想進去？”罷了，他感到十分無奈，就讓她去看看吧，反正這種地方也沒什麼意思，她可能只是一時好奇罷了。
羲珩點頭，“我就看看，絕對不會帶壞殿下的。”
李長燁拉著她從黑暗裡走出來，一進玉滿樓，外面是一個十分寬闊的大堂，人來走往，絲竹管絃不絕於耳，沒有十分濃重的脂粉味，反而是淡雅的花香，四個轉角的通道前，都有不同的人做著不同的動作，或翩然起舞，或雙手書寫，或笛聲渺渺，看著，倒是比想象中的正經許多。
剛沒走幾步，一個穿著豔麗華貴的人走了過來，她翩翩然來到李長燁身邊，“喲，是常公子啊，奴家可是好久沒看到你了，想得緊呢。”
“她叫櫻娘，是這裡的管事。”他低聲向羲珩說著。
羲珩透過圍簾，看到的是一個大概三十來歲風韻猶存的女人，眉目間滿是風情，那雙眼裡帶著常年浸潤風月場所的精明和世故。
“這還有個姑娘呢。”櫻娘嘖嘖稱讚，她也是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的人，倒也沒有多驚訝。
羲珩看到櫻娘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覺得自已有必要解釋一下，“我是他……姨母。”
櫻孃的牡丹團扇放到了嘴邊，捂著笑意，雖然沒多說什麼，只是那眼裡的看戲的目光擋也擋不住，這年頭，姨母帶著外甥來逛青樓的倒是稀罕。
“明白明白，奴家肯定給二位安排一個上好的廂房。”櫻娘眼神示意著一個小廝來為他們領路。
李長燁此刻只覺得頭疼，這下是真說不清了，他扯了扯羲珩，低頭附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道，“可別亂說話了，我的，好姨母。”
羲珩抿了抿笑意，讓自已看著隨意些，“自然。”
他一隻手放在她身後擋著，又隨時看著四周的情況，免得一些人不長眼撲過來。
從一條人少的樓梯一直向二樓走去，她不時觀察著這裡面的情況，她們一路走的都是較為鬆散的通道，看來，是沒少來啊。
羲珩仰頭看了看李長燁，那探究的目光讓他如何也忽視不了，“怎麼了？”
他問。
她轉過頭去，點了點頭，又想到剛才櫻娘對他的稱呼，“常公子年輕氣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有些不明所以，又順著她的目光向下，看到樓下那些神態各異表演才藝的男子，或柔情，或冷峻，或隨性。
羲珩無端覺得身邊有些冷。
直到走進二樓的包廂，李長燁安撫道，“我有事出去一趟，馬上回來，你別亂走。”
“去吧去吧。”羲珩十分大方揮手。
等到李長燁離開，羲珩對著那個小廝招了招手，“剛剛在樓下彈琴的那個公子能不能讓他上來？”
“姑娘說的是弦笙公子？”小廝問道。
“對，就是那個彈的最好的那個。”應該是吧，羲珩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隨口說道。
“這……”小廝猶豫了一下。
羲珩好像明白了些什麼，拿出了幾錠銀子給他，“辛苦你了。”
“好的，姑娘，馬上給你帶上來。”小廝立刻心領神會，便出去了。
羲珩看了看這裡的環境，小樓軒窗，珠簾玉幕，花香嫋嫋，倒是佈置得不錯，只是不知道其他房間是不是也是精緻而低調。
她正要倒杯茶來喝，卻紫砂壺裡的確是玉蘭花瓣泡的水，真是暴殄天物。
不一會兒，小廝帶著人上來了。
只見一個男子手握摺扇，身姿如松清瘦，卻筆直而立，面容溫和，五官生得比一些女子還要柔美，但眼裡清清冷冷的，卻添了了幾分風骨。
小廝十分貼心地把門關上了。
“姑娘。”弦笙淺淺行了一個禮，聲音也是淡雅如其人，聽著讓人覺得舒心。
“坐吧。”羲珩示意了自已對面的位置，“萍水相逢，今日你就當做沒有見過我。”
弦笙淡笑著應下。
見他回應，羲珩摘下了頭上的圍簾，只留一個面紗在臉上，她替人倒了一杯水，笑著解釋道，“你別緊張，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
弦笙看著她，來這裡的人又能是為了什麼呢？一開始都是如此故作姿態，時間久了，本性也就露出來了，不過，她既然如此說了，他也得配合不是。
只是，這樣乾淨的一雙眼睛，可惜了。
“你，為何要來這裡營生？”她輕聲開口。
他還以為又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的富家小姐，依舊像曾經回答的一般開口，“家中母親病重，每月都要不小的開支，只有這裡才能快些掙到銀兩。”
他說話時低垂著眼眸，彷彿帶了些悲傷，無端惹人憐惜。
“他們也是如此嗎？”她開口問道，又覺得該補充一下，“我是說，所有人，還有那些姑娘。”
“大多都一樣，有些是被賣進來，就為了換些銀兩為家中餬口，有些是走投無路了自已來的，有些，是被抄了家罰進來，若是可以，誰不想端端正正的活著。”他雖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問，但還是如實說了，因為看著那雙眼睛，他不想故作掩飾欺騙。
只是，終究覺得自已低人一等，他們這樣的人，即便是隻賣藝，可是在這風月場所久了，誰又會在乎他們是否清白呢？只會覺得他們都是一樣的低賤。
“你們又如何不是在端端正正的活著，沒偷沒搶沒殺人，靠自已吃飯，靠自已謀生路，這已經很好了，不必覺得低人一等。”
弦笙聽到她的話，心裡有些酸澀，雖不知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但是這麼多年，能聽到這樣一句安慰之語，也知足了。
“姑娘不該來這裡的，這裡雖然風氣尚可，也沒有那些逼良為娼的腌臢事，但到底是青樓，對姑娘名聲不好。”弦笙如實說道，算是對她剛才一番話的推心置腹。
“不必擔心，我不在意那些。”羲珩無所謂地搖頭，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們這些技藝是從小就會的嗎？”
弦笙搖頭，“不是，生在窮苦人家的人怎麼能學這些，都是櫻娘請先生來教的，進來時如果年紀小就會讓人去學些琴棋書畫，如果年紀稍大了，就學武藝雜耍，若是沒有姿色，這裡也是不收納的。”
原來如此，她有些悵然，來時她一路觀察，看到其實好些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女，這個年紀，應該是在書塾裡唸書的，卻因生活所迫挑起一家人的擔子，也許有些也從此再見不到親人一眼。
“可以問問，你們一個月能掙多少嗎？”雖然有些冒昧，但她還是想知道。
見他猶豫，她也不想追問，“不方便就算了，你不用為難。”
弦笙像是看開了一般，曾經的難堪早已經再日復一日中被碾碎了，如今又有什麼可以高傲的呢？“我們這行賺的就是賣笑的錢，若是客人高興了，還可以有些賞錢，櫻娘沒有太多苛難我們，只收取一半的分成，多的時候幾十兩，少的時候幾兩幾百文也有。”
“還有……那些陪客人過夜的要高些，一擲千金的有，幾百兩的也有，大部分是幾十兩居多。”
羲珩在心裡默默記著，這玉滿樓都是京城的達官顯貴來得多，自然會富裕些，可是那些三教九流都去的青樓呢？只怕那些地方，更艱難。她雖覺得求生不分什麼高低貴賤，可是在世俗眼裡，這些出賣身體的煙花之地的人就始終更低賤骯髒，若是遇上良人還好，起碼能夠平淡度過此生，若是遇不上，只怕也只是一生都埋在這裡。
可是，能來這地方消遣的，又能有多少品行端正之人？
難道，他們生來就該低人一等，兒女子孫都要操此舊業，永遠遭人白眼嗎？
他們除此之外，又能怎樣生存下去呢？
太難，太難了。
只怕要將這天地都徹底換一番，世俗、貴賤、苦難、偏見……
可這問題又出在哪裡呢？為何總有這麼多迫不得已？為何總有這麼多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呢？
為何總讓她看見，聽見，卻又總覺得做的太少，太淺呢？
“姑娘？”弦笙看著她出神的模樣，忍不住問了問。
她像是才回過神來一般，眼裡有些朦朧的憂傷，輕輕搖頭，“我可以聽你彈一曲嗎？”
“好。”他溫聲答應，然後坐到琴前。
手指輕撫，流水潺潺。
與他柔和的長相不符，他的琴音裡處聽時覺得雅緻無邊，可細細聽來，總覺得每一聲裡都浸潤著哀愁。
想來樂以襯哀，大抵如此了。
一曲終了，她只覺得無端的愁緒都被牽引了出來，有些悵然若失。
屋子裡寂靜了半晌。
“你很有天賦，莫要就此埋沒了。”她真心說道，從懷裡把錢袋拿了出來，“城南有個幽篁館，裡面的先生很有造詣，你可以去拜拜師，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以後，別彈這樣悲傷的曲子了，我覺得意境可以更開闊些，就像憑你的心性和天賦，你可以走得更遠些。”
不必屈在這玉滿樓的通道里，等著那些前來的觀賞的客人，日日彈著沒有靈魂的曲子。
也許她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能有一人因此尋得出路，也算她沒有枉來一趟吧。
她沒有說出來，只是這想法在她心裡盤旋著。
弦笙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接那袋銀兩，只是看著她，想要看清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此刻，他才覺得她與其他人不一樣，她的眼裡，太多情緒，又好像他永遠也看不懂，摸不透。
不是對他的憐憫和可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施捨。
他第一次想要看清一個人，想要揭開她臉上的面紗，看清這雙眼睛之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羲珩見他沒有任何動作，像是在發呆一般，她以為他誤會什麼了，“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知已難尋，我挺欣賞你的琴藝的。”
“真的嗎？”他輕輕開口，沒有了之前故作姿態的柔弱，倒是和他整個人的氣質一般，帶著冷然。
又像是這樣才是真正的他，撕掉了偽裝面具的他。
“自然是真的，我也喜歡琴，不過之前手上有些傷，不過今日好像好很多了，切磋一下？”羲珩看了看自已的手，來時已經把紗布拆了，中毒的痕跡已經不太明顯了。
弦笙只是輕微點頭，一個人如果愛琴，那麼他的琴音會很大反映出這個人的性格如何，甚至情緒，想法，都可以聽出來。
羲珩見他應下，坐了下來，雙手輕抬，眼眸輕閉。
像是在融入一個情境之中一般，她的琴音很清透，像是盪滌了所有的汙濁，帶著人來到夢幻的仙境一般，讓人心境開闊，豁然開朗。
他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眼裡帶了些真實的笑。
突然，門被開啟。
李長燁進來時便看到這樣的場景。
一個長得有些嬌美的男子端坐著，帶著真心實意的笑容看著正在彈琴的女子，不是平時面對客人時討好賣乖的笑，而是，沾了真情。
當真是一幅美輪美奐的如畫美卷。
好好好，他才出去多久，便又有人一顆心撲在她身上了是吧。
羲珩聽到動靜，手上停了下來。
“這位公子是？”弦笙低低出聲。
“滾！”李長燁吼道，像是再也剋制不住一般，染了十足的怒意。
弦笙看了看羲珩，羲珩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對著他目露歉意，然後示意他先離開。
等到弦笙出去，羲珩才發現那袋銀子還在桌上，便想追出去給他。
還沒走到門口，就被李長燁一把拽住了手腕，他的聲音沉得嚇人，手上的力道十足，“你去追他幹嘛？”
“還是覺得，我打擾了你們的好事？”
他雖然看著在笑，可是眼裡確實寒冷無比，揹著的另一隻手緊緊握成拳，手腕上青筋暴起。